梦松逐鹤(85)
雪落无声,帐中炭火烧得暖,怜妃卧在一张贵妃椅上,柔若无骨,若一只雪白的猫儿。
这怜妃也是对太子颇为青睐,太子一进暖帐,便是遣走了侍女和太监,从兔毛袖笼里抽出手,亲自为太子斟上了一杯茶,眼底秋波暗送,那玉骨似的手指尖时不时地打太子肩头掠过,叫太子受宠若惊,痴痴地笑,半句话都说不清楚了,好似这天地都只剩下这美人这双含情眼。
“娘娘……”太子嘴角抽搐着。
“殿下,许是冻着了罢,快喝点茶先。”
“谢……谢谢娘娘。”
太子端起茶杯一饮而尽,便和怜妃说起话来。无非是这雪下得够久了,叫人提不起精神,初见是好看的,如今也是腻烦了。只是那雪中红梅,倒是清丽雅致,看不够的。就如同娘娘那雪白面庞上的一抹红唇,怎的都是人间绝色。
怜妃羞赧地笑着,太子便是越说越起劲儿。只是还未与这美人说上几句话,一名小太监便躬身进了暖帐,俯身在太子耳边嘀咕一阵。
“说是江南那边传来了消息。”
太子凝眉,连忙起身,躬身告辞,怜妃那张精致的脸蛋上挂满了不舍,叫人好不怜惜。
“定是,定是的空再来看望娘娘。”
说罢,太子恋恋不舍地离去。方出了御花园,就拉着通报的小厮一通问。
只是还没说上两句,太子双腿便是一软。
“完……完蛋了……”
“殿下!”
“快,快扶我回宫……”
宫道深长,留下一道仓皇身影。
这道身影映在一双深邃眼眸里,拐角尽头,倪允斟收回目光,手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把玩着自己的牙牌。
“镇抚使大人!”一千户急匆匆地朝他跑来,“终于找到您了,指挥使大人在等您呢!”
“有什么好等的!不是派人去了么?”
“说是抓到了一人,等您去审!”
“抓到了?这么快!”倪允斟将空中牙牌潇洒一抓,面露喜色,开怀道:“不信不来求我!”
“谁?”千户眨着双大眼睛。
“去去去,管好你的事!还来打探我,不想活了你!”遣走千户,倪允斟露出得意笑容,眼前好似浮现出那人的清隽身影。
“神仙也得来求我咯!”
腰胯绣春刀,他大摇大摆、得意洋洋地朝宫道尽头走去。
第50章 他知道,自己失了态。……
北镇抚司, 倪允斟推开牢门,朝站在一旁的千户使了个眼色,一盆冷水便浇在那五花大绑的匪徒身上。匪徒受尽刑罚, 哆嗦了几下醒来,望向面前这群人的打扮,便知再无生还余地。
“再问你一遍, 幕后主使是谁!”
匪徒露出血糊糊的牙齿,啐了一口,阴狠道:“问多少遍都一样,当朝吏部堂官,隋瑛!”
千户无助地看向倪允斟:“他非说是隋瑛大人。”
倪允斟望了他一眼, 冷笑道:“说不准人说的是实话呢。”
“大人,这……”千户拧起眉头,凑近小声道:“这一看就是扯谎呢!”
倪允斟舒展了一下五指,漫不经心地看了那匪徒一眼, 啪地一声,在场人都未反应过来时刻便一巴掌结结实实地扇在匪徒脸上。
几颗牙齿飞出去,匪徒目光瞬间涣散。
“这一巴掌是代他打的。”倪允斟淡道。
“他?”千户在一旁心忖, 他是谁?
“接着审,余党尽全力追捕。”
“是!大人!”
倪允斟出了牢房, 只见北镇抚司庭院内,独自伫立一人,面无表情地盯着自己。
“指挥使大人。”倪允斟敷衍行礼, 道:“犯人已经在审了。”
荀虑年近五十, 担任指挥使多年,正三品官员,是所有锦衣卫的头子, 统管整个南北镇抚司,为倪允斟的直属上级。
“既然在审犯人,你这是要去哪里?”荀虑上前一步,目光深沉。
倪允斟粲然一笑,“都等着我来审,要那些千户百户有何用?大人,我自有我的去处。”
荀虑微微一笑,音色却依旧冷淡:“你的那个弟弟,近来还好罢?”
“好得很,日日读书呢。”
“有什么好读书的,想谋官职,我们做安排即可,直接安排到国子监里去。”
“人家可不一样,说要走科举这条路,不靠我。”
“嗯,”荀虑点头,“算起来也是有天赋,前些年中举了罢?”
“是啊……不过大人,怎么如此关心我那家事来了?”倪允斟坏笑道,“怎的,要给我涨俸禄啦?”
“俸禄是不涨的,朝廷里没有钱。但是择之啊,你弟弟读书不容易,你可别千万坏了人家的路。”
“您这是何意?”倪允斟收了微笑。
荀虑走近,伸出手来给倪允斟系好领口前的披风系带,规整了一下他头上的缠棕帽,拍掉他肩上的落雪,语重心长地说:“喜欢喝茶,就多在家里喝,家里没有茶叶,我送你几斤上好的江南新茶。咱们这号子人物,心底只能装着一个人,明白吗?”
倪允斟僵硬地扯了扯嘴角,“明白。”
荀虑拍了拍倪允斟的肩,“明白就好。”
说罢,荀虑走过倪允斟,朝牢房深处走去。倪允斟怔怔回首,露出嘲讽笑容。手握在绣春刀刀柄,他用拇指细细感知着那凸起的春花图案。
雪下得大了些,再度落在他的肩头。
“一个人?”倪允斟俊朗面庞上露出些缕说不清道不明的哀伤,“所以,因为一个人,所有人都得忘了吗?”
“不,我不会忘。”
他好似看见,他所站立的这处庭院,景色变幻,那株被砍伐的、如今只剩下一根树桩的老槐树再度生长了起来,在炎炎夏日撑起一片阴凉,在寒冬腊月阻挡所有风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