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妃可是好久都没如此正式地准备接驾了,过去都是皇上溜达着过来的。正式接驾代表着皇帝要“办事儿”, 这对于后宫的妃嫔来说, 就是最大的赏赐, 虽然妃嫔不见得就真稀罕。
尤其端妃,有些年纪,儿女都长大了, 她是真不稀罕了。她现在的年岁若是万一有了, 难不成还要去挣命吗?她沐浴的时候,大宫女偷偷递了药来。
二皇子并不知道母妃的这种心情, 只觉得高兴了。还有些小得意,他总算是也能给母妃挣些脸面了。
大皇子本来正为上午的事儿高兴,认为自己打击了老二,成功向皇太子示好, 也成功拍了父皇的马屁, 结果元烈帝今日歇在和安宫的消息传来, 大皇子顿时又恼又怕。
——对, 他认为自己成功拍了父皇马屁,他可没听皇帝事后对皇太子的教子之言。只以为老二成了个顶锅的,这不就是彻底失宠君前, 任由他去踩了吗?
淑妃正坐在佛前念经,大宫女匆匆来了:“娘娘, 殿下在房里摔东西呢。”
“摔吧。”淑妃叹气, “我管不了他,但他蠢成这样儿,弟弟们怕是都不稀罕……”要他的命。
第四天总算没有任何幺蛾子了, 伴读们委实都松了一口气。
下了学,二皇子直奔开阳殿。蹭了一顿饭之后,拉着敖昱出来了。
“昨天那事儿,我想了一夜。即便对皇子来说,学问不重要。但《中庸》都没背下来,总归是我懈怠了,我父皇无视便好了,如何还来了和安宫?”
“你大哥选错了句子,这是他一个臣子能随便说的吗?他训你不要好高骛远,他却先犯了。由此观之,为人处世谨行君子之道,才是人间正道。”
二皇子眨巴了两下眼睛:“表哥,你是什么君子?”
敖昱道:“不敢称君子,只是最敬公羊儒的后辈晚生。”
二皇子书还是看少了些,他意识到这个“公羊儒”该是儒家的一个流派,但具体如何,他不知道。所以,现在只能龇牙对着敖昱笑了笑:“呵呵呵,知道了,表哥。”
然后二皇子就跑了,回去之后找端妃问公羊儒的事儿。
端妃一听,道:“千万别再打听公羊儒的事儿,你表哥告诉你,是为了让你安心,你要是露出去,要给他招祸的。”
二皇子立刻点头,宫里的孩子,嘴严这事儿得比说话先学会。
端妃示意二皇子附耳过来,这才用极轻的声音为二皇子讲了起来:“我对公羊儒所知不多,只知两点,其一‘大复仇’。其二‘天子一爵’……”
大复仇通俗点说,就是有人害了自己的君主、长辈、亲朋,要以血还血,以牙还牙。最严重的情况下,可以不限手段,不限时间,不限地点地去砍了对方。
天子一爵则是将“皇帝”这个身份本身,归为了一种职业。天是天,天子是天子,天子“受命于天”,可天子在做出不当行为时,是可以被评估被贬损的。老天爷发不了声,可臣子能够。
换言之,天子纳谏不是什么“仁”的表示,是应该的。儒士对天子的责骂,也是应该的,不是罪过。甚至更激进一点,天子无道,也能如其他工作失职的人一样,直接给他换了。
这个听起来和大复仇的理论有些矛盾,可公羊儒那时候诸国林立,是个良禽择木而栖的时代。士的“君”并非随着出生而定,而是自己选的。
前者听得二皇子这少年眼冒精光,毕竟少年都有个侠客梦,这公羊儒听起来就很有侠义之风。但后者,二皇子初听懵懂,后来就开始流冷汗了。
为什么颛孙大郎表现得对他,对他父皇都缺少敬畏,因为在他眼中,他父皇也只是职位稍高的……上级?
这简直是、简直是大逆不道!
二皇子只觉得心在胸口里乱蹦,他是皇子,他是天子确立的最大受益人,他从小耳濡目染的就是天子最贵,生而不凡,这种理论简直打破他的立足之基。
后来怎么从端妃那儿回去自己偏殿的,他甚至都没印象。
“殿下,殿下。”若非栗子一个劲儿叫他,他都没反应过来自己的状况——已是洗漱好了的,躺在床上,双拳紧握,牙关紧咬。
栗子这太监都快吓哭了,叫 他的调儿带着哭腔。
“我没事儿。”二皇子张嘴才发现自己腮帮子酸胀发木,就是咬牙咬的,“把帐子放下,我要睡了。”
被子蒙头,二皇子转过了身去。他们这些伺候人的奴才,本都是学精了的,夜里虽落不到炕上,可也能倚着靠着,悄没生地睡上几个时辰。栗子却还是害怕,落了帐子在脚踏上结结实实坐了一夜,支棱着耳朵听二皇子的动静。
第二日到了时辰,栗子赶紧把二皇子叫了起来。伺候着他洗漱穿衣,看他确实没事儿了,这才松了口气。
开阳殿门口,一群少年人打着灯笼排着队,正在太监的引领下朝宫门去。
敖昱他们正等着呢,两边见礼也就一块儿朝外走。
“思远,我先跟你去。”
梁思远一愣,他还以为二皇子得先去敖昱那儿。
二皇子笑道:“你年纪最大,咱们也得长幼有序。”
众人一听,顿时笑了。
跟着人出来,宫门口都是举着灯笼的朝臣勋贵。休沐日,没事儿的本该不往这凑合,偏偏今日的“闲人”还挺多,尤其挂着“兵部侍郎颛孙”字号的车边,围了少说十几个官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