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航班(110)
摸到了袁也的对话框,两人的交流还停留在前天去沧江大厦时,再便是他发来的信息。
「这周末有空吗?要不要一起吃个饭?」
沈唤笛像是下定了决定,打字回复:「有空,好。」
总要尝试敞开心扉,她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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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间模式的黑字看得费劲,等所有小红点都被清除之后,她揉了揉眼睛,感觉肚子有些饿了。
丢掉手机,她爬起来,摸黑到厨房开冰箱,烧水,打算煮泡面。
电磁炉面板上的艳红色电子数字突兀地出现在视线里时,沈唤笛发现自己没开厨房灯,开关开合几次,又后知后觉想到厨房灯坏了,她还没来得及修。
她呆滞片刻,借着微弱的光,看清楚了抽烟烟机上方正在稍微脱落的墙皮。
——从奥体的小洋楼搬到万星汇这儿的老破小,对姐姐说是离公司更近,能减少通勤时间,这是实话。
但最真实的理由是她想要感受“人气”,而买房时,她看中的正是小洋楼的“贵气”。
她眷恋破旧古早事物带来的安全感,又需要新兴时髦事物赋予的融入感。
她很难说清自己是为什么。
自从意外发生之后,她感觉自己大脑像是共存着两种性格,一个局促谨慎,一个张扬自信,二者并不会矛盾,甚至共同驾驭着她的人生发展。
譬如大学时不太喜欢和人打交道,同行之人都是室友,话很少可以称得上是寡言,站在人群里就像水融入大海。除了每年一度系花评选时会引来摩拳擦掌的追求者,落在她身上的目光会多起来,但她对那些男生都不感兴趣,她就像平静的一汪水,平静到连性/冲动都没有。
可又能大胆地乘着东风,窥见一丝先机,率先当起了日韩代购,和同行一起飞去韩国日本,用不流畅的外语在免税店扫货,然后开网店卖货,
赚了很多钱。
又譬如本科学的是计算机,而本科没课不做代购时,她给自己报了很多美术班,也会去报名参加绘画比赛。
于是考研时跨考美术类,学的是理论方面,所有人以为她会留校当老师,最后却当了家居设计师。
——人生轨迹分出了很多意料之外的丛枝。
不过她也并不觉得意料之外,她想她只是把年少时所有想完成的事情做了一遍。
可她依旧觉得自己像是沉船过后,被人遗忘的静静漂浮在大海之上的木板,找不到靠岸点。
只有偶尔片刻,比如遇见了奶牛猫,看见长相清冷的男生,她才会有一种“能停止漂浮”的感觉。
但这种感觉通常如流星般一闪而逝,她无法握住,然后日复一日,在漫无边际的海上,渐渐成为腐朽沉默的化石。
于是沈唤笛曾认真质疑自己是否真的有精神类疾病,但检查过后,一切正常。
医生拿着CT片和她说。
“你是蛛网膜下腔出血,最后记忆区出现了问题。而对于记忆,我们无法把控你忘记的是什么。”
“就恢复的情况来看,你可能是片段式失忆。”
“偶尔你对某种事物感到熟悉,或者你觉得你的行为很奇怪等等这类感知,都有可能是你的记忆碎片。”
“简而言之,你的记忆就像是一块缺了很多块的拼图。在你不停地感受当下或未来后,失去的碎片一片片补齐,而后在某个瞬间,你得以痊愈。”
她不清楚“某个瞬间”是什么时候。
沈唤笛收回撑在灶台边缘的双手,捂住脸,在热水沸腾鸣叫的遮掩下,无助地呜咽哭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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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笼觉醒得太迟,等闹钟响起第三遍时,沈唤笛才睁开眼。八点半了,距离上班还有半小时。急匆匆地洗漱完毕,打开门后还剩二十分钟。
运气不巧。
工人们扛着大大小小的家具堵在楼道里,终点是对面那户人家。
沈唤笛急也没用,只好对站在门口的邻居大姐问道:“大姐,你们在装修吗?还需要多久?我上班要迟到了?能不能让工人们先让一让?”
大姐笑眯眯道:“我们房子,卖了。”又比了个三,“卖了这个数字。”倏尔,反应过来,乐呵呵地连忙指挥着工人让出了一条道。
还好沈唤笛够瘦,像条鱼儿灵巧下了楼,跑步到公司楼下时,还剩一分钟,她打开钉钉打了卡。
终于能缓一口气,她用工牌打开闸机,同这栋写字楼里的上班族们排队等着电梯。
一趟又一趟。
承载着发光发热的螺丝钉。
九点十五,沈唤笛终于涌进电梯厢里,随手按了一个三十二,迅速安分地呆在一个角落里,垂下头看有没有工作信息。
停靠又上升。
不知什么时候,电梯里人越来越多,挤挤攘攘的,沈唤笛无意识听了一耳朵,原来是二十九楼的市场部要去三十五楼开会。
又停靠了一层。
原本喧闹的电梯厢内霎时间安静。
沈唤笛从工作信息里抬起头,发现不知何时,林郁野正站在她的侧前方。
他换了一身衣服,藏蓝色成套西装,宽阔的肩膀完全遮挡她眼前视野。梳了背头,露出光洁额头,剑眉星目,密集的长睫缓慢上下翻腾,鼻梁很高。薄唇抿直,下颌微微收紧,显得沉稳内敛,可突出的喉结莫名添了一丝温和清隽。
林郁野的耳后有一道细长的疤痕。
她不知道为什么对那道疤痕感到熟悉,甚至心里揣测出这是小孩抓的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