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悔(43)
他自己也不明白因何要一遍遍地追问忍冬。
在停尸房的时候,他不就已断言那具女尸不是明熙了么?
忍冬抹了把脸,所有的不满和委屈如山洪溃堤:“夫人的手上的伤不止一处!”
若不是为了帮殿下煎药,又不放心让下人去做这些,夫人她又怎会不小心烫伤了手?
夫人这般真心待殿下,结果又换来了什么?
容玘脖颈青筋凸起, 似在竭力压抑着什么情绪。
“到底是什么伤?”
忍冬猛地站起身来,眼中罕见地划过怨怼:“夫人为您煎药,难免会烫伤。殿下, 您自己难道就从来没见到过夫人手上的伤么?”
容玘欲要开口否认,却忽而想起一事,神色突变。
他见过,他的确见过明熙手上的伤。
那时候,她端了汤药来他书房,他不经意间瞥见她手上有伤,便开口问她可是烫着了,起初她还想遮掩几分,被他揭穿后方才承认了。
他还帮她涂抹了膏药。
那日她抬起她那双澄净清澈的眸子偷偷地望着他,笑得娇憨而纯真,如同个天真烂漫的孩子一般。
那样的她,和他在验尸房看到的那具已腐烂到不成样子的女尸,怎会是同一个人呢?
李泰朝屋内张望,见容玘看着虚空出神,神情隐忍而痛苦,抬起手朝忍冬招了招手,示意他有话要跟她说。
忍冬见了他也没好脸色,只是颊边尚有泪痕,看着分外可怜狼狈。
李泰不忍见责,看着她的样子只叹息。
忍冬这丫头,待夫人是难得的忠心耿耿。
他想起还有正事未了,低声说道:“我知你心中有怨,只是眼下还有更要紧事的要问问你。”
他一壁说着,一壁从袖中掏出那几张从河里捞起来的残纸,“忍冬,你看看这可是夫人的医书么?”
忍冬瞥了眼被水泡得稀烂的残纸和上面密密麻麻的字,摇了摇头:“奴婢不识字,不确定这是不是夫人的东西。”
李泰不甘心好不容易得来的线索就这么断了,忍不住催促道:“你再仔细想想,即便你不识字,你服侍夫人几年,总该能记住些什么罢。”
忍冬垂首打量了片刻,忽而神色一凛:“先前我帮着夫人一同收拾行李,夫人说出门不便,不宜带太多的东西,旁的东西夫人都留下了,只拿走了她珍藏着的一本医书。夫人可宝贝那本医书了,说是她外祖父数年来根据自己的从医经验亲手编写而成的。”
李泰听得眼皮乱跳,拍了一记大腿嚷道:“坏了!”
忍冬被吓得心惊肉跳,顷刻就联想到了至今生死未明的楚明熙和石竹:“怎么了?可是和夫人她们有关?”
李泰张了张口,本想道出实情,转念一想,又怕忍冬心里受不住,在殿下跟前更加失礼。
正左右为难,容玘已跨出门槛,沉声吩咐道:“备好马车,孤要再去趟通州!”
李泰愣愣地道:“不是才去过么?”
容玘脚下不停。
李泰回过神来,顾不得再打探那张残纸的事,赶紧跟了上去。
“殿下,您这是要去做什么?”
容玘走到马车旁,望着垂下的车帘:“孤要去认领尸身,安葬明熙。”
他竟因为仵作说那女尸上带着伤,就一口咬定那人不是明熙。
他怎么就忘了,明熙为了煎药烫伤了手。
照理那烫伤早该好了,可他怎敢肯定后来明熙就没再因煎药被烫伤过。
李泰踯躅了一下,终是开口提醒道:“殿下,卑职擅作主张,已买了一块坟地安葬了那位无名女尸。”
容玘咬着牙根,神色莫名。
李泰怕他多心,忙又辩白道:“仵作也说了,天气炎热,留在停尸房无人认领的无名死尸不能再等下去,最晚次日便要将他们送去火化。那无名女尸也是可怜的,遭遇了船难,年纪轻轻便丢了性命,卑职想着,不若好生安葬了那女子,望她来世能投个好胎。”
李泰解释完,又将在河中浸泡了数日的那张纸朝容玘面前递了递。
“这是卑职在河面上寻到的,卑职瞧着这上头的字似是跟医书有些关系,方才卑职也问过忍冬,忍冬说夫人离开前,将顾大夫先前撰写的一本医书也一并带走了。”
容玘伸手接过残纸紧攥在掌心里,心里像被针扎了一下。
***
两块墓碑一块挨着另一块,其中一块墓碑上刻着石竹的名字,另一块只刻着‘无名氏’这三个字。
容玘站在墓碑前,两眼盯着墓碑上的字。
明熙跟了他三年,却死在花一样的年纪,和她相邻而葬的是她的丫鬟。
白头到老,生同衾死同穴,完全成了个笑话。
他挪开视线,只觉得墓碑前的瓜果与纸钱分外刺目。
若非李泰心里存了善念,否则恐怕明熙连眼前这个安葬之处都没了,肉身一点点被火烧尽,仅剩下一点骨灰证明她曾在世上走过这一遭。
他对明熙并无情爱,除了继承她外祖父衣钵的她,世上无人能医治他的眼疾。当初会娶她,也只是为了利用她对他的情意,确保她能全心全意地医好他的眼疾。
明熙是位难得的好大夫,纵然他当初不娶她,她也定会留在府上医治他的眼疾。
只是他做事,向来都是有了十足的把握才会出手。
可无论当初再如何存了利用她的心思,他也从未想过让她落得如此凄惨的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