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养猫日常(142)
昭明二年冬,贵妃萧氏薨,辍朝五日,百官素服。
奉先殿里诵经声、哀乐声、哭声缠绵不绝,诸皇子、皇妃、后妃、命妇都换上了丧服,在礼部官员的引导下行跪祭大礼。
因为贵妃素日里待人和善,处事公正,众妃子或有得过她的恩惠的,或有钦佩她的为人的,见如今芳魂早逝,一时都顾念起她的好来,个个哭得情真意切,灵堂里满目缟素,呜呜咽咽,凄声一片。
当然哭也不会耽误看热闹,众妃在抹泪之时,都忍不住拿眼角余光悄悄往后瞥。
贵妃祭礼,慕氏也来了,跪祭分男女昭穆站定,次序按品级排列,后妃里头慕氏排得靠后,只见她套着雪白丧服,肚子挺得大大的,每次下跪,都要先托着后腰,再慢慢地往下跪。
祭礼繁琐又冗长,一跪一起的,麻烦得很,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过来受这个罪,好好待在西岭过舒服日子不好么?因她怀着身孕,即将临盆,皇帝原本是下了恩旨免了她过来的,再说了,她就算来磕几个头,人家也不会领她的情。
众妃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又不免转去了前头的公主身上。
她服着一身斩衰,跪在自己母亲的梓宫前,哭得伤心欲绝,都哭晕好几回了,让人见了心生怜意。
贵妃走得太突然,虽说她这些年身体确实不好,但也能拖一阵儿的,不至于这么快就撒手人寰。
据说她去世那天上午还趁着皇帝不在,偷偷去了西岭行宫一趟,具体是去做什么的,无人知晓,但当天下午回来后,人就不太好了,请了太医来瞧,只说快些预备后事,果然当天晚上子夜时分就咽了气。
更离奇的是,她的大宫女素若也服毒了结了自己,素若忠心耿耿是没错,但她这等举动,倒不像是要陪主子殉葬,反而像是为了避祸。
众妃不免对背后真相猜测纷纭。
西岭山上有谁呢?只有慕氏,况且贵妃还要背着皇帝偷偷去,定是去找慕氏的,不论她们说了什么,贵妃的死都与慕氏脱不了干系。
最近朝野又因潞王造反一事闹得沸反盈天,潞王迟早要反,这是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事,可令人想不到的是萧绍荣竟也掺和在其中。不用想,一定是为了报复皇帝的夺妻之仇,他自己倒是痛快了,却连累了靖国公府一大家子替他背锅,现在已下了诏狱。
历朝历代对谋反的罪行处置得都极严,抄家灭族必不可少,一旦背上谋反罪名,那便永生永世都无法翻身,后世子孙都受其害。公主幼年丧母本就可怜,现在又摊上一个造反的母家,日后出嫁招驸马都要受影响了。
众妃唏嘘感叹,看向公主的眼神又多了几分怜悯。
时光终究令人成长了,曾经的婉瑛在他人目光下战战兢兢,如今却可视之若无物,她心无旁鹭地跟随着内官的唱导声下跪,叩首,动作端端正正,一丝不苟。
可旁人的视线她都能忽视,却唯独忽视不了公主。
她长大了,曾经圆润的脸颊变成了秀气的瓜子脸蛋,下巴颏儿尖尖的,个子长高,四肢也变得纤细,今年十二岁的她也称得上诗里说的“窈窕淑女”了,不再是昔年那个牵着她的裙角,乖乖叫她“舅妈”的小女孩。
她哭得眼角赤红,死死瞪着婉瑛,那眼里的强烈恨意令婉瑛感到陌生,甚至是感到惧怕,等跪祭结束,她立即起身离开,几乎是落荒而逃,可直到走出奉先殿老远,背上那如芒在刺的感觉依旧没有消失。
婉瑛停下脚步,怔怔地站着。
下雪了,天地间都被大雪覆盖,一色纯白,仿佛在为贵妃送行,身后传来和尚们不紧不慢的诵经声,她的脸上滚落下两行泪来,越发地痴了。
春晓托着她的手臂,忧心忡忡地看着她:“小姐,你怎么了?”
婉瑛紧紧抓住她的手,脸色惨白。
“我肚子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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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黎明,经过一夜的艰难分娩,婉瑛早产诞下一名女婴,母女平安。
皇帝子嗣不多,除公主外,膝下只有三位皇子,都不是中宫所出,所以还未立储。
早在婉瑛有孕的消息传出来的时候,就有人猜测,若她这一胎怀的是个男胎,以皇帝对她的宠爱,必定一出世就会被封为太子,是以当知道她生下的是名女儿时,众人都不由松了口气。
可皇帝的喜悦丝毫未减,公主呱呱坠地的那一刻,他从稳婆手中接过襁褓裹着的女儿,一向严肃的脸上竟少见地露出了笑容,当场宣布大赦天下。
历来只有新帝即位和封后时才会大赦,哪怕是当年皇长子出生时,他也没有大赦天下,皇帝的举止无疑是在告知天下臣民,他有多么喜爱这个新生的小公主。
早产的孩子自带先天不足,向来很容易夭折,小公主从出生起就被皇帝抱去澄心堂亲自养着,保姆、乳娘、太医十二个时辰全天候地看护着,就怕小公主有个好歹。
到了夜里,摇篮就放在皇帝床边,新生儿情况多变,一下是饿了要吃奶,一下又是尿了,再加上出于早产的缘故,小公主比旁的孩子要神经敏感,对环境的要求很高,热了不行,冷了不行,太吵了不行,连光线太亮了也不行,稍微一点不适都要哇哇大哭,往往闹得皇帝整宿都睡不了觉,和摇篮里的孩子大眼瞪小眼到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