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羽倾舟(106)
意料之中的结局,元汐桐没有再追问。
行过一座石桥,便看到了行宫最大的梧桐树。枝干高耸如云,叶片宽大,倒影几乎将半面湖水都染红。
他们在树下停驻了一会儿,千颉看着粗壮的枝干,突然问元汐桐:“这些天来,你自己瞎逛,可有摸到出去的秘道?”
分明触目草色皆舒,他这话问的亦稀疏平常,但元汐桐却莫名觉得背脊发凉。
身处牢笼,她当然明白自己的一切皆被监视,所以尽量表现得乖觉。
娘亲曾经给她画过南荒几处宫殿的地形图,就是以防出现今日这种情况。但同时娘亲也说了,所有的秘道和出口,千颉都知道。
包括他们面前的这条,从梧桐树心通往城郊的秘道。
这些秘密出口,全都被禁制给封死了,无论元汐桐用什么法子,都没办法松动半点。
“摸到了几条,但都没有用,”元汐桐镇定下来,老实承认,“我娘很信任你,她知道的所有出口,你都一清二楚。”
“那是自然,”千颉骄傲地笑笑,“这些出口,都是我们一起探索出来的。她偷溜出去玩,还要我打掩护。”
“那么,”元汐桐问,“你为什么要背叛她呢?她那么信任你。”
千颉的脸上闪过一丝沉郁。
“你知道她现在是什么样子吗?”元汐桐朝他走近一步,逼视着这个明明做尽了坏事,却还装出一副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来假惺惺缅怀的舅舅,继续说道:
“以前她文韬武略,是羽族之主,动一动手指都能令天地色变。但她被你害得妖脉断绝之后,只能被迫在王府后宅卧薪尝胆。大歧帝都那种地方,你没跌落过谷底,所以没感受过吧?那些道貌岸然的中土贵族们,觉得她是来历不明的村姑……命妇们瞧不起她,'君子'们在冷眼看她的同时觊觎她,纵然她不在乎这些宵小,但换做是以前,换做是以前……”
“换做是以前,”千颉的面色彻底冷下来,接过她的话头,“我会把他们的眼睛全部挖出来。”
“这些都是,被你害的。”元汐桐惊异于他的无耻,只说得出这样一句话。
这样的回敬,对千颉来说实在是不痛不痒。
他没有理会她,只是抬起头,看着头顶上横斜过来,几乎要落到湖面上的枝干发呆。
叶片上储满了阳光,风一吹便斑斑斓斓,漂亮得像数千颗玛瑙在齐闪。
一双身姿窈窕的少年,跨越了好几百年的时光,慢慢回溯至他面前。
他看到炎葵歪斜着身体,用叶片遮住双眼,躺在枝干上小憩。
而他安静地坐在她身边看书。
午后的蝉鸣盖过他的心跳,他将书放到一旁,第一次鼓起勇气俯身去悄悄亲吻她。
退开时却因太过慌张,将搁在一旁的书碰掉。他手忙脚乱地伸手去捞,自己却跟着从树上栽下去。
另一只手被骤然拉住,他整个人被吊在了枝干上。
一抬头,是炎葵不知什么时候就醒了过来,正对着他笑得促狭。
“你不是比翼鸟吗?”少女的脸盘已经长开,明媚中带着令人无法直视的艳光,“怎么这么笨手笨脚?做完坏事这么心慌吗?”
他红着耳朵低下头去,明白这一切原来都是她默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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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她先……”千颉强行令自己回神,对元汐桐那句话做出回应,“她先,背叛我。”
他的目光投掷在元汐桐身上,浑身充满了不悦。他又变回了那个令所有人害怕的,喜怒无常的大妖。
面前站着的少女也是,炎葵背叛他之后的产物。
元汐桐明白他的意思,也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这瞬间他是真的很想杀了她。
但她并没有后退。
她的存在,是炎葵最后的希望,这座宫殿,这里的羽族,还有整个南荒,原本就该属于她。
而不是属于这个鸠占鹊巢的仇人。
即便她暂时杀不了他,在面对着他时,也至少也要有一些不屈的风骨。
该后退的,该死的,是他才对。
她没什么好怕的。
少女倔强发狠的样子,看起来终于有几分像她娘亲了。
千颉沉默了片刻,竟发出一声嗤笑。
“我还以为你只会哭。”
漫无目的的叙旧就此结束,他转过身,面向着湖面,说道:“炎葵在我把你带走那日,就提前得了信,从帝都潜逃而走,现在已经不知踪影。秦王因识人不清,包庇妖族在皇城脚下扎根近二十年,令大歧皇帝震怒。”
震怒之余,还伴随着深深的恐惧。
那大歧皇帝,对妖族赶尽杀绝,结果卧榻之旁,仅一墙之隔的秦王府,藏着这么大的一个妖。皇家宴饮、丧仪还时时能见到。
即便这么个大妖已经妖脉尽断,也让这皇帝吓得日日无法安睡。
帝都又刮起了一阵对妖族的清洗之风,大歧皇帝言出法随,无数禁军连夜出动,试图将悄悄在夹缝中生存的妖族揪出来赶杀殆尽。
但他们晚了一步,炎葵出逃时,已经借全城的鸟兽之口将消息释放出去。
禁军扑了个空,皇帝的怒火无处发泄,只得全奔着秦王府而来。
元汐桐上前一步,急切地问道:“我爹爹,还有府里人,还活着吗?天子御极之前,我爹爹对他最好,就算他要恩将仇报,可为了避免言官们口诛笔伐,他也要做做惦念旧情的表面功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