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令月道:“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如今的你兴许无法理解我说的这些话。但假以时日,待你亲自在各国间行走,你便会明白了。方才你说的话中,有一句不对。待到天下当真一统那日,不仅六国的文字会消失,便连秦国的文字也会消失。”
秦国可以是一个边陲小国,可以仅从自身的利益出发,做出诸多选择。但秦朝,必须是一个包容的大一统帝国。
既要与其余几国真正融为一体,那便不能是“秦国吞并了诸国”,秦语取代了诸国语言。而是一种全新的,更加便与书写的语言,取代了七国之语。
始皇帝做到了后者,可他没能从文人口中得到半句好话。如今既然由李令月来辅佐操持这事,她自然不会让这样的情况发生。
文字要统一,怀柔手段也要用。她不能肯定日后秦国与嬴政没有任何骂名,但至少,他们的功绩也该得到时人的正视与肯定。
许久之后,小张良才颤声问道:“你既然笃定了秦国会攻灭六国,那么,之前你劝我为秦王效力时说的那些话,果然都是骗我的吧?”
什么成为秦王看重的臣子,利用自身的影响力劝说秦王放弃攻打韩国……果然都是假的吧?
小张良现在回想起来,当初会相信这些话的自己,是那般的天真。
“秦王不是已经缓下进攻六国的步伐了吗?从这个层面上来说,我没有骗你。”李令月道:“只要别让秦王直接兵临城下,你入秦的目的不就达到了吗?”
小张良痛苦地摇了摇头:“可,可你们用了另一种方式来入侵韩国……”
“你大可以告诉韩王,让韩王阻止我们的‘入侵’。”李令月戳了戳小张良的额头:“你也知道,韩军不是秦军的一合之敌。劝说秦王不出兵攻韩,已是你们能做到的极限。倘若在这种情况下,韩国仍然被秦国以攻心之法攻灭了,那它还有存在的必要吗?你还有倾尽全力维护它的必要吗?”
小张良因李令月的一席话而愣住了,一时之间竟来不及躲闪。
李令月的手指正正好戳在他的额头中心,他下意识地闭上眼,伸出手揉了揉被戳中的地方。
“好好想想吧,你年龄还小,往后的路还很长。你拼尽全力学习各家学说,难不成就是为了匡扶腐朽的韩王室吗?何不低下头,看一看脚底的普通韩人,他们想要的究竟是什么样的生活?”
小张良来时心事重重,离开的时候,依旧心事重重。看到这样的小张良,李令月不由在心中感慨韩王然不做人。
瞧瞧他们都把孩子逼成什么样了?
若不是他们这般没用,小张良何必操这些心!
在送走张良之后,李令月又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彼时,嬴政已经换上了素日里穿的常服,可他眉头紧锁,一副怏怏不快的样子,与李令月刚离开时的模样截然不同。
不过,他倒当真听了李令月的话,没有出去,否则,他现在就该与张良撞上了。
李令月一上前,嬴政便将头别向了一边,一副不欲搭理李令月的样子。连她伸过去的手,都被他不着痕迹地躲开了。
“阿政,你这是,生气了?”
“寡人在你心中的地位连那张小童都不如,怎敢与你置气?”
李令月心中偷笑,嘴上却道:“陛下,你好生不讲道理。我分明是在为你招揽人才,你却对我发脾气,还要我来哄你。好吧好吧,我哄就是了,谁让我喜欢你呢?”
嬴政身子一僵:“寡人何曾对你发脾气了?又何曾要你来哄?”
“既然陛下不承认自己是在发脾气,那你可不许再躲我了。”这般说着,李令月伸出手,搭在了嬴政的肩上。
口是心非的陛下很好欺负,让人忍不住想多捉弄两把。
不过李令月也知道,嬴政性子傲得很,若是捉弄过头了,只怕不好收场。于是,她只能无奈地打消了这个念头。
“方才,在我出门之前,陛下是不是一直在盯着我偷看?现在,我既回来了,趁着时辰还早,我们可以继续刚才没有做完的事……”
黑色的衣袍勾勒出嬴政颀长的身形,大多数时候,他面上的神色沉静而又淡漠,唯有在特定的时候,才会变得炽烈而充满攻击性。
眼下,看着嬴政的黑瞳中满满都是自己的倒影,李令月便忍不住,想要将他这身长袍剥下,看到他露出另一副面孔……
六国派来的使臣提早赶到了秦国,他们一早便得知,秦王与王后不会当众举办婚礼。而那个即将举行的私人性质的婚礼,他们显然没有观礼资格。
秦王此举,极不符合规矩,若是放在早些年,只怕要有人骂他无礼。
可如今,秦王以极强的实力镇住了诸国,又以利益相诱。眼下秦国还在派人与诸国协商创办造纸厂一事,六国国君与贵族们都等着尽快用上便宜且足量的纸张呢,他们自然不会在这种时候与秦王唱反调。
秦王不愿让他们这些六国使臣观礼就不愿吧,一场婚宴而已,看与不看,对他们来说并不那么重要。只要秦王别禁止他们拜见秦国新后以及结交秦国大臣就好。
赵魏韩燕齐等国的使臣原本是这么想的,直到他们发现,楚王派来的使臣,居然得到了秦王的首肯,可以去旁观秦王与王后的婚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