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虽这般想着,却没有立刻答应蒯彻,而是追问道:“韩地今年遭了灾,韩王为求活命向寡人献地,倒还在情理之中。那燕王向寡人献地,又是怎么一说?”
邦交之事毕竟是大事,总不能蒯彻一提,嬴政就立马答应了。
适当地考验一下对方,既能加深嬴政对对方的了解,也能增加对方对秦国的信心。
蒯彻道:“自燕地缩水之后,燕王喜频频遭到来自外族的劫掠,早已苦不堪言。只是作为一国君主,他拉不下面子来主动向秦王献地,亦不愿背负亡国之君的名声。若有韩王然珠玉在前,燕王喜自然会明白,实惠远比名声重要。”
“寡人记得,你曾在燕地劝说燕王喜主动与我‘秦军’交战。我‘秦军’大获全胜,燕军却损失惨重,燕王喜恨不得将你生吞活剥。你若入燕,当真还能活着离开燕国吗?那燕王还会相信你的话吗?”
“彻一心为燕王考虑,燕王岂会不信我?”蒯彻将他早已准备好的话说了出来:“一年前那场败仗,非燕王之过,也非彻之过,而是赵国之过。赵王狼子野心,故意误导燕国,让燕王错估了秦军的实力,其心可诛。如今赵王还好端端在邯郸做他的国君,燕王在边关,却要每日担惊受怕,怎可如此?”
“于燕王而言,倒不如趁早将燕地献给秦王,他也好早些迁来咸阳过富贵安稳的日子。赵地被秦地所包围,日后反倒是那赵王过不了什么安生日子了,燕王对于这等情形想必喜闻乐见。”
这番话,蒯彻说得颇为真情实感,若此时站在他面前的是燕王,指不定燕王就直接被他说动了。
可眼下,站在蒯彻面前的是嬴政。嬴政是个心智极为坚定的君王,他自然不会被蒯彻随口说出的几句话牵着走。
他只是在想,与擅长提前布局的蔡泽相比,与擅长跟其余几国国君宠臣打交道的姚贾相比,与善于利用舆论造势的顿弱相比,这蒯彻走的似乎是忽悠路线。
当蒯彻与人进行面对面交谈之时,他的话语极富煽动性,与他交谈之人一个不小心,还真会顺着他的思路来进行思考,而后被他带到沟里去。
他虽为嬴政描绘了一个美好的蓝图,让嬴政觉得吞并韩、燕二国指日可待,嬴政却没被喜悦冲昏头脑。
他极为冷静地道:“既然你心中已有了章程,入韩灭蝗之事,便由你来负责吧。且记住,灭蝗为主,赈济灾民为辅。若你能直接劝说韩王交出主导权,自然最好不过。倘若韩王犹豫不决,你只管先完成寡人交办的差事。”
嬴政没有忘记,将蝗虫拦截在三晋之地,才是他此次派人前往三国的主要目的。
至于劝韩王投降,那纯粹是蒯彻给自己加的戏。他想凭借这项额外的功劳,在秦国谋得官职与爵位。
……
蒯彻离开后,嬴政拿起奏疏,正欲继续批阅,却被从身后走来的李令月给抽走了。
“阿政,近日你因着灭蝗之事,又是召集群臣议事,又是命大军随时待命准备出发,已经好几日未曾好生歇息了。事情是做不完的,劳逸结合也很重要!”
“知道了。”嬴政有些无奈地道:“待我处理完这件事,我再歇息。”
嬴政是个工作狂,不是在处理政务,就是在处理政务的路上。可自打迎了李令月入宫,就时常被对方管着。
李令月为他分担了一部分政务,而后便开始限制他每日处理奏疏的时间。
她不许他睡太晚起太早,也不许他持续进行高强度的工作。
若放在从前,嬴政哪里想得到,竟有人敢给自己“立规矩”,要求自己每批阅多长时间的奏疏,便必须小憩一会儿?
尽管嬴政不觉得自己累,李令月却总觉得他累。
可面对眼中写满了诚挚关心的李令月,嬴政实在不愿拂了她的一片好意。
他站得越高,能够以诚待他的人,便越少。故而,对于这种关心,他十分珍惜。
李令月看出了嬴政眼底的不以为然,她正色道:“我跟你讲,你可别仗着年轻,便这样胡来。若是透支了精力,往后你怕是又要指望着丹药来为你提神了。”
“丹药?”嬴政挑了挑眉:“难不成日后,我会笃信这些东西?”
他还年轻,正处于斗志最旺盛之时。如今的他,满心满眼都是如何实现他的雄图壮志,实在是没有多余的精力分给别的物事。
不是没有方士试图往嬴政跟前凑,只是,如今的嬴政,没有多少时间召见他们。他们也没有足以蛊惑嬴政的本事。
但现在没有,不代表未来没有。
既然提到这个话题,李令月觉得,自己有必要给嬴政提个醒。
“真想把你现在说的话都记录下来,放给日后的你看。毕竟,往后的你,可是被坑得不轻。方士让你嗑丹,你就嗑丹。方士让你出钱出人,你就真的出钱出人,让他带着出海寻找仙山。方士说你需隐匿自己的行踪,你便当真开始神出鬼没,连你身边的大臣,都很难第一时间联系到你……”
说到这里,李令月不住地摇头:“谁能想到,一统天下的始皇帝竟然这么好骗呢?”
嬴政:“……”
他感觉令月又在骂他了,可他没有证据。
“总之,你现在拼命加班,日后等你上了年岁,精力不济了,你怕是又要落入保健品陷阱了。”李令月道:“那些能够给你提神的丹药……都是有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