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悦倒并不意外,跟着母亲上台签了约之后便回到座位上坐下,他其实已经很满足了,这笔钱可以支撑他读完高中,家里的压力应该也不那么大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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签约仪式办在周一的晨读时间,家长们参加完之后便各自离开,学生还要继续上课。
张悦难得心情愉快,浑身轻松地上完了一天学,放学后也没去黑马,他事先请了假,直接回了家。
然而一进家门就听到叮咣的摔砸声和咒骂声,女人的哀求和哭泣声被盖住,张悦内心一紧,飞快开门冲进卧房,就见躺在床上的男人脸色涨得通红,手里抓着原本放在床头柜上的台灯架要砸向女人……
“你干什么?!”张悦扑上去一把夺过父亲手里的灯架,一边厉声喝道。
张母脚边是翻倒在地的餐盘,里面装着的饭菜散落在地上,汤汁流了一地。女人惊讶地看着儿子闯入,愣了一秒后,脱力地靠着墙滑坐在一地污秽中呜咽起来。
张悦怒视着父亲:“你又闹什么?妈累死累活照顾你,你还要怎么样?”
男人指着地上的女人笨拙地开口:“她!她活该!该……”
张悦握紧拳头,努力让自己不向这个男人动手,嘴里却忍不住喝止:“放屁!凭什么是她活该?她嫁给你就活该伺候你?你要不要脸?!”
男人瞪着儿子,自从瘫痪在床,他在家中开口的机会就渐渐少了,和儿子更是说不了几句话,此时更是张着口却只能发出急促的呵气声,却说不出一个完整的词。
“好了,好了,不要说了!”张母从地上站起来,抹了泪,拉着儿子出门,哽咽着劝,“你爸爸心情不好,你体谅一下,妈没事,你去写作业!妈没事的!”
张悦被母亲拽出门,坐到饭桌旁,才想起手里还抓着从父亲那压来的灯架,随手放在饭桌上,就看到桌上放着一盒白氏鸡汁精华,这种动辄上百的高档补品张悦过去只在电视广告上才见过。
“妈,这是?”张悦下意识地问道。
张母却是一楞,支吾了起来:“这……这啊……这是你小舅送的……”
张悦一听顿时皱起了眉头:“小舅?他送这么贵重的补品给我们……”突然他回头看向屋内,脸色顿时难看了三分,他明白了父亲暴怒的原因。
“他又问你要钱了?要了多少?”张悦忽然感有点呼吸凝滞,一种不祥的预感扑面而来……
果然,母亲显出一丝不安又或可以称得上愧疚的神色,轻声说:“你小舅说要急着进一批货,他……他说年底就还上……我算算,你学费也年底交,来得及……”
张悦只觉得一盆冷水从脊梁骨冲到脚后跟,“妈,那是人家赞助给我的学费!”他转了两圈,问:“你全给他了?”
张母连忙露出一个笑来说:“没有,他本来要五千,我没给,就给了他三千!”
看着母亲那张近乎谄媚的笑脸,张悦也气笑了:“那我还要谢谢你给我留了两千咯?”
张母眼眶泛红,委屈道:“说了年底就还了……你小舅那么疼你,知道这钱对你重要,不会拖着不还的!”
张悦冷眼看着她:“他还过吗?”
张母不语,低头抽泣。
张悦深吸了一口气,转身进卫生间打水进屋,给父亲擦身。
父子俩沉默却默契的配合着动作,良久,张悦轻轻说了句:“爸,对不起……”
男人伸手拍了拍儿子的背,纠结半晌只能说:“你妈犯糊涂,我说过她了,你别记恨她,她也不容易……”
张悦沉默着,给父亲清理完,帮他盖好毯子,转身出了门,坐在桌边的母亲似乎已经平静了下来,见他出来,便站起身将座位让给儿子。
张悦没有像以往那样谢母亲,而是默默地拿过书包,将作业取出来开始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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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米先快知道了张家的那笔助学金用在了哪里。
事实上听到张母说有个把其夫的伤险金都借走的弟弟时,姜米就猜到了这笔助学金可能的去向。
而蒋丞斌则纯粹是不想让女友的好意打了水漂,一早就托关系把张家的过往打听得一清二楚。
张悦的家事挺难评的,夫妻俩文化程度不高,丈夫张勇,身体健全的时候是市里有名的建筑公司团队中的工程队小队长,每天在工地工作,虽然辛苦,但收入其实还可以。
妻子董红萍则是环卫局的一线环卫工人,董家母亲是知青,在贵省下乡并嫁给了那里当地的男人,生了三女一子,董红萍是老大。
改革初期,董母为了回城,与丈夫离婚,回了海市,四个孩子里只带走了年纪最大,已经在念书的董红萍。
因此董母对留在贵省的几个子女心怀愧疚,因此也灌输给董红萍一种对弟弟妹妹要无限度的帮扶的观念,于是当其弟董宗盛来海市说要做生意时,董红萍便掏出所有的家当给弟弟……
这种情况对家庭的影响在丈夫张勇还健康的时候还不太明显,然而当张勇工伤残疾,董红萍把丈夫的保险金都给了弟弟之后,整个家庭的开支便陷入了困境……
然而旦凡有闲钱,也会立刻被董宗盛要走,前前后后竟是已经借了二十多万,并且分文未还。
看着这些调查资料,姜米揉了揉额头感叹:“还是算了吧,这孩子被这个家拖累得太狠了,我想是培训歌手,不是想当活菩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