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玉有声(124)
他鲜少主动提起少女时期的姜荷,或者说他每次谈及便会陷入回忆中。是以杨书玉不知该如何应对,只是轻声应着,乖顺地等他往下说。
可杨伯安并没有将回忆摊开来说,他话锋一转,意味深长道:“当年你娘亲为了嫁给我,吃了不少苦,后来也得罪了亲族,彻底交恶不再来往。”
“爹爹文人出身,并没有入仕为官,而是一辈子钻进钱眼里,没日没夜地研究商贾之道。哪怕已然成了一方巨贾,仍不断地向外扩张分号,为的就是我离开京都后,仍能在世占有一席之地,旁人说话做事前总要顾忌江陵杨氏几分。”
“白手起家的不易与艰辛,爹爹甘之如饴,你可知道爹爹所求的是什么?”
杨书玉垂眸细思,盯着裙摆处若隐若现的绣鞋尖,认真而诚恳道:“爹爹日夜操劳受累,为了的是娘亲和我一生衣食无忧,不受世俗所困,不受生活所苦。”
“书玉说的都对,但爹爹更想你随心所欲。哪怕做错了,选错了,仍有底气和条件重新来过,万事皆有你爹兜底。”
“爹不会代替你去做任何决定,也不会以过来人的身份,狭隘地为你指出哪条路才是所谓的归宿。”
“你要自己去分辨判断,感情一事犹是,今后伴你一生的人当经得起任何考量。如今这般畏首畏尾的囡囡,绝不是爹想看到的。”
杨伯安停步侧身,重重地拍了拍杨书玉的肩:“有些苦我和你娘吃过了,就不想你再尝一遍。”
“爹爹只需告诉你,哪怕是他,你也选得,重要的是书玉要清楚自己的心。不要因为选错过一次,就因噎废食,林自初不值当拿我至纯至性的女儿去换。”
“我没……”杨书玉局促地把话咽了回去,低头小声道,“书玉知道了……”
情窦初开的少女,尚说不清什么是情爱,可她心中悄无声息蔓延的情愫,早已以本人尚未察觉的方式,或影响或支配着她的情绪和姿态。
然而这些细节,又悉数落在那些关注她一举一动的人眼中。
杨书玉因这番话而陷入沉思,她虽没有如杨伯安盼望的那样,再生出一往无前的勇气来,她或许依旧会因为和林自初的过往而踟蹰不前,但现下她却无比清楚了另一件事。
至少此刻,她是担忧高时明处境的。但这种担忧是男女之情吗?
——
月落日升,从晨起到用膳,杨书玉总不见谢建章的身影,甚至卢青都能抽空与他们同桌用膳。就是在她问及谢建章时,卢青总是顾左右而言他。
直到杨书玉坐在马车中等待启程,也不曾见谢建章露面。她怀疑,这是谢建章刻意在躲着她。
“书玉。”
当杨书玉暗地腹诽时,那道熟悉而温润的声音隔窗传来,她想了想便收回准备掀帘的手,打算起身下车。
有些话,还是说开为好。
“书玉不用下车,几句话而已,我说完就走。”
杨书玉顿住,迟疑地掀开车帘,正对上谢建章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很显然,他怕是又劳累了一整夜,但他神采飞扬如旧,神态跃然,没有一丝的疲惫之态。
反倒是杨书玉一副精神不济的模样。
“书玉,接下来我不能同行了。队伍分两队南下,你与伯父走水路……”
“你要回京都?”
沉静的目光越过车窗,谢建章注视着杨书玉缓缓道:“我知道你关心京中变故,但我暂不打算回京。”
“究竟发生了什么?我们离开京都的时候,形势不是一片大好吗?”杨书玉没有否认,大大方方地说出疑问。
“突生变故,具体细节尚不清楚,也待考证。目前传出的消息是北凉使团在原阳凭空消失,朝中派去探查的人也有去无回。等奏报再传入京都便是有两队北凉铁骑,越过北境防线沿濮江一路抢杀掠夺。速度之快,以至于驻军根本来不及作出反应。”
“北境防线犹如铜墙铁壁,铁骑能凭空出现在后方,只能是原阳为他们大开便利之门。”
“摄政王为整肃北境军纪,亲自北上。可他刚离开京都,太后就抱着不省人事的皇上出现在朝会上,声声痛哭摄政王狼子野心,勾结北凉谋权篡位,不仅下令幽闭太后,甚至不惜对皇上下毒。”
“太后声称那两列铁骑能在濮江如入无人之境,都是摄政王默许的缘故,笃定是王爷有意放任北凉掠夺今年冬日的所需物资。太后党借此反扑,得到不少持中的官员的应和,更别说坊间了……”
他顿了顿,仔细观察着杨书玉的神色变化,继续道:“更糟糕的是也不知是为了接应铁骑,还是意欲趁乱挑起战争,北凉大军压近北境防线,因此北信军自然有所动作设防,但这却让朝中百官猜疑王爷起兵谋反,私自调集兵马。”
“消息传开后,王爷也没了踪迹,一时间京中群龙无首,其麾下的官员将领也不知道该从何处开始反击,难免让太后党占尽优势。”
“京都怕已在太后的掌握中,等你们启程后我会径直去原阳,那是变故的源头所在,而原阳都尉是王爷一手提拔的将领,我不信他会叛变。”
他言罢等着杨书玉开口,可对方却只是沉默地伏窗,抬眸同他对视。相顾无言,唯有头顶低沉翻滚的黑云隐隐作响,不时有细丝雷电在云层一闪而过。
不知过了多久,杨书玉突然伸出素手,遮在谢建章双眸前,阻隔了两人的视线。
正在谢建章疑惑时,杨书玉又缓缓收回了手,朱唇轻启,说的却是另外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