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玉有声(157)
黑曜石般的眸子一转, 她气愤地又补充一句:“爹爹还说明年要催建章来江陵下聘,早几年定下也无妨,但必须赶在自初哥哥前面。”
姜荷没料到和杨伯安的谈话,会被杨书玉听见, 她恼怒地瞪了杨伯安一眼,弄得杨伯安也不敢继续笑了。
杨书玉将满八岁的年纪, 早就开始自个儿在房间里睡觉了。平时, 姜荷习惯坐在她床边守着她入睡, 便悄悄回自己的院子。可前阵子接连的雷雨天气, 杨书玉非要闹着同姜荷一块睡觉。
姜荷自然不会拒绝杨书玉这样合情合理的诉求, 那天晚上替杨书玉沐浴后,便直接抱回了自己的房间,将杨书玉安置在床铺的最里面。
昨日才从外地走商回来的杨伯安,好不容易处理完积攒的事务, 大半夜提着灯笼回房安置,便是见到这幅母慈女孝的场景。他难免有些吃味,打趣道:“明年我就去信京都,叫建章那小子早点来江陵下聘,两家早几年定下亲事也是极好的,省得书玉闹你。”
姜荷为杨书玉掖好被角,确认她睡熟才转头回瞪杨伯安道:“我还想多留书玉几年呢,等以后书玉及笄了,也不着急催她出嫁。”
似是想到什么,姜荷话锋一转:“不过我见林家那小子也不错,和书玉两小无猜的,江枫他们和我们也亲近,两家离得也近,若真嫁去京都……”
一想到杨书玉有可能远嫁京都,单论杨家内部的糟心事,就让姜荷气恼不已,忍不住锤了杨伯安胳膊一拳。
“建章那小子我见过,做书玉的夫君,夫人定会满意。”杨伯安正了神色,他兀自褪了外衣,躺下盖起姜荷留给他一人盖的薄被子。
“都说三岁看老,建章八九岁的年纪,便已经是十足的名门后生模样,在京都那样的地方,他也担得起冠绝京都的存在。”
“我不是不知道谢家的厉害,也不是怕你乱点鸳鸯谱。”姜荷眼神落寞,侧头去看身边熟睡的小人,抬手轻轻抚摸她的头,“我就是舍不得书玉嫁这么远……”
“那就不急。”杨伯安隔着被子凑近姜荷,用下颌抵着她头,将整个人圈住,来回轻蹭以示安抚,“到时候全看书玉自己的心思,我们给她备足嫁妆,大不了我们跟着搬家嘛!我实在舍不得那么优秀的建章,以后不来做我家女婿。”
“我得想想办法,要给他种下早和书玉有婚约的思想,省得他年岁渐长,以后在京都拈花惹草。”
换而言之,杨书玉可以不选谢建章,但他必须想办法让谢建章为杨书玉守节!
父母总是格外偏袒自己的孩子,尤其是杨书玉这样,被捧在手心长大的独女。杨伯安竟如此理直气壮地算计谢建章,要求谢建章远在京都,也要为杨书玉洁身自好。至于对杨书玉的亲事,却说今后可全凭杨书玉的心意做主。
姜荷听他打算盘,真是又气又笑,心中忍不住腹诽“书生终是沾染铜臭,竟也学些奸诈手段”,但两人说说笑笑,姜荷倒也没有掰正杨伯安的想法。
那晚之后,杨伯安天不亮就动身出发去北地,可才过了两天半,他就又折回江陵,并带回京都谢家被问罪下狱的消息。至于那个被视作谢家下任家主的继承人谢建章,则不知所踪。
杨伯安是回来辞行的,他打算暂缓商行所有事务,改道去京都为谢家周旋。这样就难免会卷入京都的纷争中,所以他不得不亲自回来同姜荷解释清楚。
当他提到谢建章失踪的时候,杨书玉忍不住插话。谁料那晚夫妻俩的谈话,竟都被杨书玉听了去。现在杨书玉还当着两人的面说出来,着实闹了一个大尴尬!
许是孩童的天性使然,杨书玉尚不能理解夫君的含义,只是记住了那个叫谢建章的人同自己有缘分在。
“书玉,这些话可不能到外头去说。”姜荷正了神色,把杨书玉拉到面前,认真地同她解释,“女儿家的婚事是很重要和很严肃的事情,要嫁什么人,今后和谁结亲,都不可以随意,更不能成天挂在嘴边谈笑。”
“为什么?”
“因为这世道对女子严苛,嫁娶于男子来说是锦上添花,于女子来说则相当于重生。”
姜荷忍不住搂着杨书玉耐心解释:“我们投生时,无法选择自己的父母,而世间多数女子嫁人时,却也不能选择自己的夫君。天地君亲一拜,两人便要绑在一起过一辈子,是福是祸,很大程度上是由所嫁夫君的品行决定的。贫穷或富贵,在夫君品行这层面仍要后退一步,再进行考量。”
“若嫁的郎君品行端正,就算做不到恩爱两不疑,也能修个相互扶持。可若是嫁个口蜜腹剑的伪君子,他虽没有对你拳脚相加,也会叫你生不如死。等你反应过来,想要挣脱婚姻的桎梏,在这世道下,饶是天家贵女也得脱层皮。”
许是联想到自己和杨伯安一路走来的不易,她后怕又心疼:“爹爹和娘亲之所以早早为你相看,是担心你日后吃亏,但你的亲事还是要你自己好好地挑选,择一意中人,三思之后再点头准嫁。爹娘永远都支持你,在你身后做你的底气。”
年幼的杨书玉无法深刻理解,讷讷地点头。
这些千百年不变的世道存在于无形,众生开智明理时便都知晓了,却总要切身体会过才会深刻记得。
杨书玉便是这样,姜荷对她的语重心长自无形的世道来,最后又对于无形,甚至她后面淡忘了许多事,唯记得不在人前提起谢建章这个名字。后来,她与林自初重逢,情窦初开的少女更是没有契机想起这个许久未提到的名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