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玉有声(164)
如何调动军队应敌暂且不说,粮草调度的损耗要算,折损的武器甲衣要算,甚至还要提前考虑到殉战士兵的抚恤金……
凡此种种都是避不开的,也不怪有人说打仗就是打钱粮。
顾将军甚至不敢提招兵买马的事。眼下这种情势,难道高时明还能先去各地征兵,再调拨给他们训练上战场吗?可若不在战前,为麾下的士兵多争些配额,他们这些做将军的岂有脸回去叫他们赴汤蹈火?
高时明:“你们先回去拟好条陈,估摸后日,北境诸位将帅也该到朔方城了,届时开堂会再行商议。”
说是商议,哪次不是要哭穷,最后吵得面红耳赤?谁还顾得上平日里的交情?
就在顾将军暗自腹诽时,有人从后面推了他一下,回首四目相对,他被身后地人推出来,开口关怀道:“不知王爷是受伤了,还是不便见人?怎……”
高时明低沉的嗓音在山洞中被放大,稍显沉闷和压抑,却问起其他不想干的事:“顾将军闲时可去过茶馆听口技?”
“啊?王爷何意?”
帐外的人皆是一愣,就听高时明继续道:“听说善口技者,可以模仿各式各样的声音,甚至还可以同时发出不同的声音,本王倒是还没有机会得见。”
他知道外面的人不得亲眼见他无事,是起了疑心才会这么问。眼下情势,可容不得半点差错。
“罢了,你们先回朔方城,等召开堂会,本王自会到场。”
帐外的将军们没再说什么,齐齐见礼拜别后,便退了出去,留一室寂静。
高时明坐在塌边,半搭下来的黑色睫羽,遮住他眸中涌动的情绪。
眼前的小女娘,怎么还在哭个不停?
如今竟是连哭声都发不出来,只一味地在流泪。
他手上动作不停,不断用沾了烈酒的汗巾,小心为杨书玉擦着手心和额头,好为她降温。
“还没将人寻来吗?”
“回王爷,属下再派人去催。”
帐后沉默,等同于默许,那人得了命令便立刻转身去安排。
高时明微微皱眉,将一串108颗珠串戴在杨书玉左腕上,那串珠打四圈还十分松落。
而后,手掌轻轻抚上杨书玉的额头,轻柔似羽落,如此的力道,又如何能抚平那皱起不松的额眉呢?
“你到底梦见了什么……”
*梦中,杨书玉
仍陷在幼时的那场祸事中,无法自救。
九江衙门外,抱在一处哭泣的两个小女孩,几乎是被人轰赶出门的。
众人皆知,江陵有一新起的富商姓杨,可杨姓也是大姓。
两个齐腰高的女娃娃,无凭无据的,身边还没个仆从跟着,进衙门便说自己是那杨姓富商家中走丢的孩子。富商家的千金会到这种小地方来?
谁会信!
九江是一座规模不大的小镇,大伙知根知底,谁家孩子丢了,不出半日就传遍了。至于谁是生人流民,见面则可分辨。
一来没大人家报案,二来杨书玉所言过于荒唐,那些衙役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自然是轰出去就算了事。
“先走。”
杨书玉察觉到街上那些不怀好意的目光,顿时收住眼泪,拉着槐枝转身就跑。
那些人还是不肯放过她们,就这么一直守在衙门外面,看是否有人领走杨书玉和槐枝。夜幕低垂,那些潜伏在暗中的猎手们伺机而动,影子一般追在杨书玉她们的身后,连装顺路的表面功夫都懒得装了。
先前槐枝也被人这样追过,那时盯着她的有些是青楼的打手,有些是人贩子想捉她去讨赏。总之,寻常百姓犯不着为不想干的女娃,去同那些硬茬对上,所以往往选择漠视,如今也是一样。
可要是没有目的地逃窜下去,结果是显而易见的,她们迟早会被追上。在足不出户的夜晚,那些人甚至不会有任何顾及和心理负担,生拉硬拽都能把大人绑走,更别说她们两个小女娃。
于是,槐枝学着夏枳的办法,将杨书玉塞在街角的摊子下藏着:“小姐,我去引开他们,你听外面没动静了再离开。”
意识到之前夏枳引开人,是为了让槐枝跑回家中求助,而现在杨书玉并没有去处,槐枝便马上改口:“小姐先藏好,天亮前把自己扮成乞丐,会没人注意你的。”
“那你呢?”杨书玉拉住槐枝,着急又害怕。
槐枝拍拍她的手,也是害怕得发抖:“我跑得比小姐快,会没事的。”
原来相同的处境下,她们曾做出过一样的选择。只不过九江这次,结局却出乎了槐枝的预判。
槐枝的确跑得比杨书玉快,再加上之前有逃脱成功的经验,那些人最终没能捉到槐枝。第二天,她也顺利地混入了小乞丐的队伍,只是她再也寻不到杨书玉了。
直到后来杨伯安接到飞鸽传信,日夜兼程赶回江陵主持大局,他们才在乞丐堆里发现扮成假小子的槐枝。
至于杨书玉,运气则实属不佳。
那伙人的确瞧见了槐枝的身影,但其中有一人敏锐地察觉少了一个女娃,他便没有去追,而是选择留在原地搜寻,果不其然,他逮到了角落里浑身发抖的杨书玉。
后来杨书玉因为药物,路上总是半睡半醒,也不知被人牙子倒卖过几次。那些人瞧她的皮囊样貌好,总能往更好去处卖个更高的价钱。
不知过了多久,等她被关在一座私牢里时,她终于有神智清醒的时候。之前,她受过几次教训,路上也不敢再说自己的真实身份。
这些做人口买卖的生意人,是不会在乎手中的货物是什么来处的。他们辗转把人运走,甚至不需要路引,等到了最终的去处,随便一张卖身契就能将货物先前的身份洗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