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玉有声(99)
无论是伙计的态度,还是茶摊简陋的环境,处处透着寒酸气,与宫城的繁华形成鲜明对比。
可恰恰是这样的摊点,为守在宫门口,等各府大人下朝的随从仆人,提供了休憩之所。若是家境清寒的宫城守卫,往往也爱来这样的摊点喝茶寻食。
因而这种茶摊的氛围,并不输热闹的街铺。并且摊点支在皇城边,天然有种不可冒犯的秩序威严在。
“官爷同坐?喝茶还是吃面呐?”伙计热情地招呼覃莽,笑脸上不见与高官权贵近距离说话的怯弱和畏惧。
天子脚下的百姓臣民,与有荣焉,生来自有优越感,位卑于底层也自觉胜过旁人。
覃莽撇了伙计一眼,抬手按住茶壶制止月芽倒茶的动作,复催促道:“小丫头脾气还挺倔?”
“周遭全是各府眼线,轮得到你这小丫头在这里蹲着?”
月芽不服气地努努嘴,梗着脖子道:“那小姐出宫,都没人接她!”
“一时半会儿人出不来。”覃莽半回身看向宫门,“你先回去,谢建章那边需要人手。”
月芽颇为震惊地抬手指了指自己,好笑道:“我?”
就她这样,还能帮上忙?
覃莽被她这幅模样气笑了。
说她迟钝,可她竟还知道自己去帮谢建章,无非是帮倒忙。说她聪明堪用,的的确确又说不出她现在能帮上什么忙。
覃莽十分无语地轻笑一声,摆摆手示意月芽自便。在他大马金刀地阔步跨入宫门前,他偏头朝副将小声嘀咕了一句。
那副将抬眸朝月芽的方向看了一眼,把覃莽的话吩咐下去,他才快步追上远去的覃莽。
月芽悠然自在地斟茶喝,灵动的一双黑曜石滴溜溜地转,一瞬不错地盯着宫门看。
谢建章刚才说了,这处宫门离长宁宫最近,那便是离杨书玉最近。若闹出点动静,她不至于什么也察觉不到。
在茶摊休息的仆从们三三两两起身离去,开始慢悠悠地转向午门接人,月芽见状有一时分神,但很快又集中好注意力,继续观察宫门口的动向。
另一边,覃莽候在金銮殿侧门,礼官唱罢下朝时,他立刻迎了上去。
少年帝王走在高时明的前面,见覃莽急匆匆赶来,便故意慢了一步近高时明的身旁静听。
“末将叩问皇上,王爷圣安。”覃莽拱手执跪礼,忐忑告罪道,“末将无能,一时不查竟让太后趁机将人接进了长宁宫。”
“杨清浅?”萧彧面露不悦,“让太后好好养病,倒叫她老人家有了借口将人接到身边来。”
“还有……”覃莽的头低了下去,不敢把话往下说。
高时明敏锐如鹰,侧目冷声道:“说。”
“太后也将杨书玉喧进宫来侍疾了。”
“很好。”高时明微挑眉梢,淡漠的语气满是危险的气息,“若再让太后的手伸出后宫,你这武卫将军也不用做了,自请降为百夫长吧。”
覃莽叩谢,重重将额头抵在冰冷的地面上道:“末将谢王爷开恩!”
见高时明面沉如水,却径直抬步离开,没有下一步吩咐,萧彧不解地追问道:“皇叔,太后将人扣在长宁宫,不派人去救杨书玉吗?”
在他的认知里,杨书玉可谓是倾尽家财相助,早就站在太后党的对立面。
于情于理,高时明都不该如此漠然。
高时明在廊下顿住脚步,放眼远眺,他的视线却被重重宫墙阻挡住。
“太后将人接进宫已有一段时间,为何她还没有下一步动作?”
萧彧追着他的视线看去,不解地缓缓摇头。
“皇上以为太后在等什么?”
高时明朝勤政殿迈步:“太后选在她的主场反击,若皇上出现在长宁宫,反倒如了太后的愿。”
权倾朝野的摄政王,他的权力辐射范围亦有界限,受他羽翼庇护的萧彧亦然。
高时明的政令,最远可号动镇守在边境的大军,可震慑朝堂,可掌控皇城宫防,但唯独不能插手后宫。
尤其是后宫之主仍是太后的前提下,他没有任何法理依据干涉后宫事务,少年帝王亦然。
册封杨清浅为皇后,此乃国之大事,国之根本,他尚可用朝堂牵制。可太后若要先行册封宫妃,太后的懿旨便能办到,且无须奏请朝议。
那么,谁能干涉置喙?
后宫,从不掌握在朝臣手中。
近午时分阳光明媚,夏风穿堂而过,带来的暑气对比出高时明周身所浸出的绵绵寒气。
在批阅奏折票拟时,萧彧今日格外地谨慎,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无端为高时明的怒火添把柴,让现状变得更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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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宁宫正殿,太后斜倚在贵妃榻上,用手支颌。三十出头的她,保养得宜,风韵犹存,若褪去凤冠,说是艳冠六宫的宠妃也不为过。
哪里有半分病气?
杨清浅则乖顺地坐在她腰侧,正一勺又一勺地喂她喝东西。看起来她的的确确在侍疾,但玉瓷碗中盛的分明是冰镇梅子汤。
若如此消暑也算侍疾的话,那放出去的风声倒也不虚。
杨书玉暗自腹诽着,却不敢用余光偷看惺惺作态的两人。此时她正在跪抄佛经,打着为太后祈福之名。
当然,这自然不是她心甘情愿做的,而是太后的心腹嬷嬷故意刁难她。
从进长宁宫起,太后就没和她说过一句话,全是嬷嬷发号施令,一来就堂而皇之地叫她抄佛经。
佛经抄了一遍又一遍,嬷嬷总能挑出错来,是以杨书玉仍是猜不出太后的心思。
“太后娘娘,时辰差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