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有疾,疾在卿(179)
郁卿倚在窗棂上看着。
禁卫走到车边恭请陛下上车驾。
谢临渊顿住脚步,忽然道:“还有何事。”
晨光浮动,院中绿柳映着金辉,他衣上金色龙纹格外耀眼。
他没有回身,但郁卿知道,他是对她说的。
郁卿本想对他说另一件事,但话到嘴边,还是心狠占据上风。
“请你遵守承诺,别来纠缠我。”郁卿淡淡道,“这辈子我不想再见你了。”
谢临渊伫立在原地许久,静默如石像。
良久,他垂首道:“好。”
郁卿没有回答。
马车伴随着红衣禁军离开视线。她关上窗下楼,客栈的小二笑着向她打招呼,郁卿也回以淡淡微笑。
她站在院口,远望着那一行人朝着东方城门而去,渐渐消失在视线中。
一轮红日冉冉升起,灿烂金阳照到她脸上,暖意驱走彻夜不眠的疲惫。
这一切终于结束,从八年前到此刻,就像一场大梦,她在今早醒来,发现自己能开始新的人生了。
郁卿唇角缓缓扬起,长舒一口气。
清晨的料峭寒风,吹得她打了个冷颤,心里却平白多了几分真实感。
回到客栈屋中,易听雪来找她,惊讶于陛下已经离开的事:“陛下今日生辰,我还按规矩备了礼,只好让人捎去宫中了。”
郁卿似乎在出神。
“你没想起来?”易听雪尴尬道。
“昨晚翻黄历时想起的。”郁卿指着墙。那薄纸印着的宜事二字上,还留下指甲划的一道凹痕。
她真是这世上最心软的前任,居然纵容他胡闹了一整晚。
易听雪带她吃了早饭,就去办事。郁卿回到客栈,掌柜告知她,她这间房已经被同行的郎君买下,郁卿若想卖回换钱,或一直住在此处都可。
这间客栈属潞州城中顶尖,屋中陈设皆比寻常百姓家精细,不必发愁打扫收拾,一日三餐都能送到房中。
郁卿问花了多少银子,掌柜说了个数,大概是她石城裁缝铺子二十年的营收。
当皇帝真的很有钱。
郁卿打听了一番,潞州城及下辖镇中的大小制衣铺子都是余家名下产业。管事瞧她手艺明显是京都来的,很快就答应要她,安排给一位年长的孙娘子打下手。
孙娘子专门给城中贵夫人和富家娘子们做衣裳。刚见面时,她以为郁卿年轻漂亮出来做工,是家中遭了难。后来才得知,她已不是十六七岁的娘子,嫁过人又离了,父母也不在人世。
这与孙娘子的经历有几分相似,她年轻时也有和睦一家人,但公公丈夫儿子相继死在战场上,闺女远嫁后,只有逢年过节来往书信。她告诫郁卿,吃饭的手艺绝不能生,像她们这样的孤苦伶仃的人,一是多攒钱,二是谨慎抱养孩子,免得养出白眼狼。
几日后,郁卿看见了平恩侯。
他来接易听雪回京都去。
上次见到平恩侯,还是在宫中,平恩侯在袖中悄悄给她比手势让她自杀,令她当场崩溃,和谢临渊吵起来,威胁他要么放她走,要么杀了她。
平恩侯想起往事,也自知理亏,被易听雪瞪了一眼,尴尬地向郁卿赔罪。
郁卿不想计较,她既然和谢临渊彻底分开,再多的恩怨情仇就让它们过去吧。若再要纠结,那真是冤冤相报何时了。
她笑道:“没关系,我能逃出平州大营,侯爷派来的死士的确帮了大忙,功过相抵。”
易听雪觉得她太大度了,郁卿向来能忘就忘,绝不纠缠。于是自己背地里又骂了平恩侯一顿。
二人走前,郁卿给他们践行。此番离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平恩侯也暗中劝郁卿,可以回到京都,背靠户部侍郎,开个裁缝铺子。
郁卿犹豫道:“我的手艺放在京都之外尚可,进了京都,实在撑不起一家铺子。”
平恩侯思忖片刻:“若我能将你安排进尚衣局织造学习呢?”
那不就半个脚进宫了?
郁卿心动他们的制衣手艺,但想到要离谢临渊很近,就拒绝了。
平恩侯叹了口气,看出她不想回京,就不再劝。
回去的马车上,易听雪问他:“依你看,陛下这次可真放手了?”
平恩侯笃定道:“绝不会。郁娘子就算去世,陛下也会追过去。”
易听雪皱眉,“可我看陛下走得挺决绝,没吵没闹,像是都放手了。”
平恩侯想到他出京前,看见的陛下,无奈叹息道:“不放手但不会纠缠,只是自我折磨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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潞州城中,郁卿的日子过得格外满意,孙娘子对她不错,虽然忙碌,管事从不克扣工钱。每天下了工,就和铺子里的娘子们去吃潞州的烧肉卷饼,春合菜,外皮金黄酥脆的煎包。
她到处打听,有谁家在卖院子。郁卿觉得潞州不错,也懒得挪窝,打算就住在这里。
初夏过后,城中贵女们开始订薄款的纱衣。郁卿跟着孙娘子上门量体裁衣,年轻娘子们挑起料子款式来,往往没个头,出府已是晚上。
孙娘子瞧了眼天色,问她家住何处,郁卿不好说住白鹭客栈,就指了指那边的方向笑道:“走个三刻就到了。”
“那还挺远,不若先来我家吃个粥再走。”
郁卿的确饿了,就挽着孙娘子的手臂一起去。
刚进了院门,就有一个年轻干瘦的男子迎上来,见了孙娘子嬉皮笑脸喊娘,问她要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