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衍看着她轻松愉悦的样子，心情也慢慢明亮起来了。

最后她带他去了浴室。

李衍乖乖坐在小凳子上，全身都是沐浴露白色的泡泡。受伤的手臂举起，避免沾到一点水花。

泡沫很多很蓬松。他坐在凳子上，另一只手臂抱在胸前，小心地把泡沫聚拢，想把自己包裹住。

他现在身上瘦骨嶙峋，他觉得自己很不好看。他害怕她看到自己不完美的模样。

可程之遥毫不在意。

像是在洗路边淋湿的流浪狗狗。她把他打满泡泡，再拿起莲蓬头冲洗掉泡沫和残留的碎发。动作也是大开大合，豪放极了。

温热的水流从头顶倾泻而下，流过全身，洗净了一身尘埃与阴霾。

就这样，一点一点。从乱蓬蓬的杂草里剥出一个洁净的他。

李衍站在卧室门口。

现在他又是他了。清清爽爽，干干净净，不染尘埃。

程之遥拉着他的手。她和他并肩坐在床边。

李衍垂着脑袋坐着。又偷偷看了看她。

他穿着干净的衣服，浑身也香香的。但他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他悄悄挪得近了一点。

又近了一点。

到最后很近很近了。

他轻轻地，把自己脑袋靠在她肩膀上，看着她的脸，小心翼翼。

程之遥也在垂目看着他。

李衍冲她笑了一下，带点不好意思，又带着期盼和恳求，尽力想表现得好一点。害怕再次被抛下。

程之遥忽然伸手拥住了他。

这个拥抱由浅及深，很不寻常。手臂一点点收紧，力度缓慢增大，紧紧将他困在双臂间，尽可能贴近自己。直到胸腔挤压，呼吸困难，连肋骨都在痛。

不够。还是不够。

心底像是被什么在油煎炙烤。她带着人直接倒在了床上。手臂继续收紧，肌肤相贴，却不带一丝情欲，而是比情欲更浓烈、更迫切的、融为一体的欲/望……

想要融为一体。想要彻底融为一体……

这是她缺失的那部分。久别重逢，失而复得的，属于她的那部分。

李衍被她勒紧在怀里，近乎无法呼吸。

可是好幸福。

不需要说一句话。就是这样，就是这样……

他眼角闪着幸福的泪花，又渐渐昏睡过去……

身体还是虚弱。昏睡的时间总是很长。

半梦半醒间，身边温热的人好像在悄悄抽身离去。他梦呓着要抓住她的手，然后感觉到一只手轻揉他发丝，低声说着什么，安慰着他。

他依恋地蹭了蹭那只手，又陷入梦乡……

“砰！”一声爆炸让他惊醒。

李衍惊慌坐起。

身侧空空荡荡。他挣扎着起来，跌跌撞撞走出卧室，循声向前。

爆炸是从厨房中传来的。而厨房房门紧闭。

李衍焦急地敲着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想要进去查看。

这时，门开了一条缝。

程之遥出现在门缝里，神色很镇定，安慰他没什么事，让他回去。

可李衍已经看到了灶台上爆炸的砂锅和一滩可疑糊状液体。

“你怎么能做饭呢……”他焦急而虚弱地说，从门缝挤进去想要掌勺，“你根本不会做这些啊，还是我来……”

程之遥温和而有耐心地把他劝出去，带回了卧室，告诉他现在吃饭还早，她并没有做饭，等到了饭点会叫他起来做饭云云……

又把他按进了松软的床铺里。

李衍陷在云朵一样的被子里面，渐渐又昏睡过去了。

只是半梦半醒间，似乎听见门外有交谈声，刻意压低，还有人走来走去……

李衍挣扎着想要睁开眼。这时门开了，一只手抚上他额头，温和地叫他起来吃饭。

餐桌上是一桌易于消化的食物，丰盛而营养，是程之遥找专业的厨师上门做的。李衍想说我可以做饭的，但程之遥止住了他。

“你要快点养好身体。这样我就能吃到你做的饭菜了。”她亲了亲他额头，说。

于是李衍就很努力地吃起饭了。

他在半梦半醒间，在熟悉的家里，一点一点修复着破损的身体。每当睁开眼，他总能看见她在身边，温和望着他。这时，他就会觉得很安心。

只是半夜惊醒，他会怀疑这是否只是一场梦，惊慌失措地确认她的存在。在感受到她的体温后，他才能重获安心。

有时，半梦半醒间，他也会隐隐约约听见她跟谁打电话：“再给我一点时间……需要好好休息……”

他不安地问是谁的电话，她只是轻松地告诉他是一些公事，然后给他一个温柔的吻。于是他继续沉沦在这场美梦里，不愿醒来。

身体在一点一点修复，混乱的神智也渐渐修复如常。

就算沉浸在美梦里，李衍也意识到，她真的很有耐心，耐心到有点不正常。

现在真的很好。每天一睁开眼，就有她在身边。但就是太好了，让他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她有话没说。他感觉得出来。

她每天陪在他身边，一点也没有去工作的意思。工作对她有多重要，他再清楚不过了。

可她竟然愿意整天守着自己。这太反常了。

他在这每日平静的幸福中感到一丝不安。是否会有那么一天，当他睁开眼看，她再次消失不见？

这幸福的场景是否又是最后的告别？

“你去工作去吧。”一天早晨，他这样对她说，“不用一直陪着我的，我已经彻底恢复了。我会等着你回来。你……你会回来吧……”

他小心翼翼看着她，手却紧紧挽着她的胳膊，不愿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