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玉(107)
“好了好了,大哥,四弟,都是一家人,再怎么也不能在这吵啊……”
“滚开。”
江三爷上前劝和,但他是庶出,也没什么能耐,在族中说不上话,江四爷根本不将他放在眼里,伸手一推,“我怕什么,我今日就是要在母亲灵前将我们家的账算清楚,以前老二在,我忍气吞声,现在老二没了,你觉得我还会继续受你的气?”
“这些年家中铺子的亏空,全都记在公账上,我们四房吃了多少亏,你们一个个鹌鹑似的不敢说,我敢。”
江四爷环视四周的兄弟,“被老大划走的铺子,你们真认了?”
几人面色各异。
老二死后的这两年,长子翻身成了家中名副其实的老大,老夫人病重,无力调解兄弟之间越来越剑拔弩张的气氛,若非顾及着全族的脸面,绝不会拖到她病逝才正式分家。
前几日,大爷将族中的账目清算完,许多铺子被划到大房名下,四房多了许多亏空,嫡亲的兄弟尚且如此,更何况几个庶出的老爷,更是有苦难言。
江四爷不是个喜欢忍耐的脾气,撕了账本,直接冲过来对峙。
江大爷脸色阴沉,“老四,母亲还在这里,你要闹得她泉下不宁吗?”
“是你逼我的。”
“如果你不满,你就滚出去,少在这里撒泼打滚,今日的事情传出去,我们江家的脸面还要不要?”
“难不成你还要赶我出宗族?”
江四爷气笑了,瞪着对面的江大爷,见他面色冷漠,架势十足。
堂中其他人倒是被震慑住,拉了拉江四爷的衣袖。
“老四,大房的亲家是许大人,我们惹不起,你别闹了,其实你们四房也没吃亏多少。”
去年大房的长子娶妻,聘礼足有两条街的铺子,原本新妇娘家是看不上江家的,但奈何大房出手阔绰,实在富奢,那名官员才最终将女儿下嫁过来。
从此大房有了靠山,比之从前的二房更加趾高气扬,族里其他人都不敢惹江大爷。
听到有人如是劝解,江大爷很是受用,理了理衣袖,目光沉静倨傲。
然而,江四爷听了这么一句话,突然冷笑,“好啊,既然提到这件事,那我也有话要说。”
“大哥,你别忘了,环哥儿娶妻的聘礼是怎么来的。”
话音刚出,江大爷面色一变,“你闭嘴!”
“老二死后,他婆娘离开前,将嫁妆全都留给了三郎。”
他一开口,江大爷就站了起来,嘴唇抖动,目眦欲裂,上前要捂住他的嘴,“闭嘴!”
江四爷甩开拉他的人,高声喊:“许家门第高,你怕巴结不上,为了凑聘礼,毁了三郎的名声,弄断了他的腿,霸占了人家娘亲留下的家产!”
江大爷终于忍无可忍,一拳头砸过去,气得心口都在剧烈起伏,“你以为你干净?难道二房的产业你没抢?”
争吵声愈来愈大,几个人扭打在一起,庶出的三爷、五爷吓呆了,扑上前要将他们拉开。
“快去请族长!”
江三爷扭头朝门外喊道。
老夫人病逝后,族中几个德高望重的长辈也来了,就在客房,很快就赶到,见到灵堂里这一幕,两眼一黑,捶胸顿足,“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快将他们拉开,亲兄弟在灵堂打架,这像什么话!”
一墙之隔外,江晖脸色苍白。
三哥的腿,居然是大伯叫人弄坏的!
而这件事,他们四房竟然也知晓,甚至,二伯娘走前留下的嫁妆,四房也抢去不少。
江晖呆怔,背靠着墙,缓缓滑坐在地。
霜降的这几天,江家几房彻底分家,闹得很难看,老大老四在灵前撕破脸,打得鼻青脸肿,从此老死不相往来。
江晖不知道要不要将这件事告诉江泠,犹豫许久,一直到县学又开始授课,他也没有作出决定。
……
城外有个叫祁阳台的地方,名字听着挺贵气,其实是个打谷场,就在农田后面,这里常有乞儿出没,拿着破碗或是布兜,沿着打谷场的边缘缝隙里拾取散落的谷物。
打谷场再往后,是曲州边际的群山,连绵起伏,山上有一大片荒地未曾开采,破败地立在那里。
江泠站在田头,戴着斗笠,仰头打量荒山。
今年的收成还不错,乡亲们原本很开心,以为可以多拿工钱,但田主比以往更加变本加厉,还有许多田地被官府征去,租金翻倍,若想来年还有地可种要花上更多的钱,还有人走投无路,将田地以低于市场的价格卖给田主,或是官员,而这些田,又被以更高的价格卖给需要田地的乡民,循环往复,许多人一年到头面朝黄土背朝天,最后的结果也只是不欠债而已。
江泠想,若是后山那一大片的荒地可以开垦,大家的日子会不会好过一些。
然而,荒地并不是想开垦就能开垦的,要建造沟渠,引水灌溉,而山林地势高,水从低处引到高处,所用到的工具与普通的水车不一样,江泠已经在附近观察许多日了,带着图纸,伴随着身后打谷子时的噼啪声,低头在纸上写写画画。
一侧的道旁传来车轮碾过的声音,飞沙扬起,江泠压下帽檐,待尘土平静后抬起头。
上次在茶棚里见过的男人自车上下来,对上江泠的视线,笑道:“小官人,又见面了。”
江泠垂首示礼。
男人笑容慈祥,从他的衣着谈吐上,江泠看出他身份不一般,但不知为何经常跑到这附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