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玉(118)
他们不想将吞进肚子里的产业再吐出来,江泠要是回到江家,势必会夺回过去被瓜分侵占的产业,族人心痛不已,但江泠竟然不想回来,那正合了他们的心意,一个外族人,是没有资格继承他们江家的家业的。
江泠淡淡道:“随便。”
族长悬着的心放下,又假模假样地挽留几句,江泠不予理会,带着叶秋水径直离开。
身后闹哄哄的,看热闹的人很多,有说江家族人无情的,也有说江泠愚蠢的,他们很多人觉得江泠是在赌气,但其实,在江泠心中,他从来没有考虑过回到江家,与芃芃在一起,彼此依靠,就是他唯一的选择。
他只有这一个家人。
从此以后,他就真的与江家再无瓜葛了。
……
回去的路上很安静,一路上除了脚步声与呼吸声,谁都没有开口。
叶秋水紧紧抓住江泠的手,握得很紧。
在衙门的时候,她很怕江泠会离开,叶秋水的心绪很复杂,一方面,她希望江泠可以重新过上富足的生活,高兴他终于摆脱那些莫须有的污名了,另一方面,她又害怕,回到江家,他有自己的兄弟姊妹,会渐渐疏远她。
但江泠没有,他告诉所有人,她才是他相依为命的家人。
“哥哥。”
“嗯?”
叶秋水却没有再说话,江泠低下头,定定锁住她的目光,叶秋水安静许久,突然张开手抱住他,头埋在他胸前。
她还是有些难过,为江泠难过,明明是一族血亲,为什么会弄到这个地步,在此之前,他们只当腿疾是一场意外,可如今真相摆在面前,说不伤心是不可能的。
江泠本来可以有很好的未来,本来他可以去国子监读书,去见识更加广阔的天地,认识许多志同道合的人,可因为一个人的贪婪,这些都变成了奢望,说不定宋氏不会离开他,他还可以有母亲,他可以去宋家,有一群疼爱他的长辈。
“没事的。”
江泠摸摸她的头,温声宽慰,“真的没事,之前不是一直都好好的吗?怎么反倒现在哭起来了?”
他说完,叶秋水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流了泪,眼泪一滴接一滴落在江泠的手背上。
“呜呜……我没有。”
叶秋水吸了一下鼻子,“我只是有些难过而已,没有
哭。”
她一边说一边眼泪流得更凶。
江泠忍不住笑了一下。
抬手碰了碰她的脸,一边给她擦眼泪,一边说:“没事的,都说过了,我们不会分开的,你忘了?”
叶秋水掀起眸子,眼睛里泪汪汪的。
去年春,她同江泠说,如果再把她丢掉,她绝不会原谅他。
江泠答应她,他们会不再分开,会永远在一起。
“我都记在心里,所以不可能的,你不要胡思乱想,我就是你哥哥,你是我的妹妹,是我唯一的家人,明白吗?”江泠扶住她的肩膀,说道:“芃芃,不用为我伤心,我如今也很好,走路比别人慢些,那我就慢慢走,稳稳地走,总归是在向前的,无非是比别人到达得晚一些,这没关系。”
腿疾并不能将他打趴下,他哭过,恼恨过,不甘过,而后坦然地接受这个事实。
“孙膑虽处膑刑之苦,智慧犹存,谋略不减,终以兵法震撼诸侯;左丘明虽遭失明之厄,笔力未衰,洞察犹深,终以史书昭示后世。”
江泠抚摸她的发顶,温声道:“天道酬勤,自强不息,还记得我同你讲过的这两个故事吗?”
许久以前,江泠教叶秋水识字,同她讲过这两个人的事迹。
他们都身有残缺,可他们依旧青史留名,困厄非能阻贤达之志,磨难反而砺其操行。
叶秋水破涕而笑。
“知道了,哥哥。”
心头的哀伤一扫而空,她安定下来。
江泠重新牵住她,两个人往家走去。
不远处,严敬渊目光幽深,听完了兄妹俩的交谈。
他跟上来,本想劝解江泠,不要置气,人为什么要读书呢,无非是将来入仕为官,一展抱负,可做了官,步步惊心,一言一举都有可能成为别人拿捏自己的把柄,没有家族,就没有靠山,没有依附,别人会怎么想,被家族赶出,定是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
就算不做官,得罪了家族难道就有好下场吗?总有人指指点点,没有家产,没有积蓄,以后该怎么生活?
可他跟过来,听到少年与妹妹的对话,忽然觉得自己多虑了。
江泠意志坚定,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做什么,他不在乎所谓的族人,家业,果断地斩断自己与他们的联系,因为他知道,只要还有利益,纷争就还存在,天地广阔,他不屑于将自己困在小小的牢笼里争斗。
严敬渊淡淡地笑了一下,转身,对随从说:“走吧。”
之后的日子,兄妹俩还是像从前一样,叶秋水喜欢做生意,主意多,她攒够了银子,在距离宝和香铺近一些的街坊盘下一间两进院子,有一个大书房,可以看书、写字、算账。
江泠喜欢读书,手不释卷,他图纸画得极好,匠作坊的师傅也常找他请教。
立秋时,江大爷被流放,大房的产业悉数抄没,大郎江环狼狈地带着母亲与妻子离开了曲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