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玉(295)
叶秋水看着她的样子有些奇怪,“怎么了?”
“没什么。”
徐微回神,笑了笑,“这边已经施完粥,我就先回去了,明日有些东西,我想带给叶女使。”
叶秋水疑道:“是什么?”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徐微欠身一礼,翩翩走过。
叶秋水神情不解,站了一会儿,她回到江泠躺着的屋子里。
方才有人过来送了吃食,江泠坐起身,喝了一碗粥,听同僚说起外面的状况,因为反应及时,洪水并没有造成多么恶劣的后果,等渠子挖通,将水分流引到别的地方就好了。
他静静听他们说话,叶秋水推门而入的时候,床边正坐着几个工部的官员,见到她,几人话语顿住。
“几位大人继续,我这就回避。”
她重新合上门,在门前站了片刻,里面的人陆续出来。
叶秋水一一颔首招呼,等他们都离开后,她才走进去。
江泠后腰垫了一个枕头,靠坐着,膝上放着几本公文,他低头翻阅,神情专注。
“兄长……”叶秋水走上前,“你的病还没好。”
江泠目光微微一顿,“没事。”
方才同僚们出去前聊到她,说她一听闻薛琅划伤了胳膊
便急慌慌地策马过来,冒着大雨,衣裙都淋湿了。
江泠有些出神,她对薛琅那么关心,知道他受伤,近乎慌不择路。
薛琅的样子,看着也很喜欢她,他身份高贵,为人亦仗义,带着府兵在东山下帮忙的时候,一点架子也没有。
江泠找不到他的缺点,一个年轻,有朝气,又热烈张扬的男子,与她很是般配。
手指紧按在公文上,纸张都被捏得有些皱。
傍晚,大夫又来看过一遍,叮嘱了一些事情,“不烧了,江大人年轻,恢复得快。”
王太医心中纳罕,叶女使不也是大夫么,医术不比他们差,怎么总要等他们过来诊治。
叶秋水将大夫的叮嘱全都记在心里。
江泠换药的时候,她就出门守着,克己复礼,挑不出一丝有错的地方。
规规矩矩,让人难以指摘。
江泠手里握着公文,等换好药,叶秋水端着小厮送来的粥进屋。
江泠看向她:问道:“你吃过了吗?”
叶秋水点点头。
江泠接过,喝完粥继续坐着看公文。
叶秋水坐在一旁,算前两日没算完的账,算珠的声音噼啪响着,没多久又停下了。
江泠抬起头。
昏黄烛光下,叶秋水趴在桌案前,枕着自己的手臂睡着了,她的眼下有些发黑,昨夜,她一直守着江泠,眼睛都熬得发红。
入夏后,衣着单薄,烛光透纱,雪肌若隐若现,轮廓柔和模糊,凸起的肩胛骨如蝴蝶震动的双翅,纤长的手臂似风拂过的花枝,散发着旖旎朦胧的美。
江泠呼吸变慢了,他起身下榻,抱着一件衣袍,走到叶秋水身边蹲下,将衣服抖开盖在她身上,少女侧着头,被手臂挤压的脸庞微微鼓起,长睫轻颤,像是一把小扇子,在心上轻轻扫动着。
江泠看着她,目光深深。
许久,男子抬起手,似乎想要抚摸少女的面庞,只是将要碰到她时,又蜷曲起来,落下,指间只勾住了一小簇头发。
他的脸上映着跳动的烛火,低垂的眸光里,藏着白日不能言说的缱绻情意。
叶秋水呓语一声,转过头,握在指间的几根青丝也随之抽离。
手心空荡荡的,江泠默然地看着她的鬓发。
第二日,叶秋水醒来时,腿有些麻。
她揉了揉脖子,扶着桌角起身,外面的雨已经停了,阳光透过窗棂的缝隙,在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叶秋水往里间看去,发现被子已经折叠好,榻上早就空了。
她一怔,推门出去,安济院里帮忙的官员说:“江大人天不亮就出去了。”
叶秋水站住,心里责怪江泠,一点也不顾及身体,刚退热,还没修养完全又出去。
可是他是一部主官,那么多人都听着他的调遣,走不开。
叶秋水无奈地走回去,坐下来洗漱,吃饭。
没多久,徐微过来了,在粥棚里帮了许久的忙,叶秋水看见她,不由思索,徐微昨日说的那个要交给她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许久后,施完粥,徐微走到她面前。
叶秋水唤道:“徐娘子。”
徐微看她一眼,意味深深,低头从袖中取出一物,是一方巾帕,叶秋水不明所以,茫然地接过。
低头一看,巾帕上血迹斑驳,颜色已经发黑。
叶秋水心头一震。
她手指微颤,将帕子抖开,上面写着几行血字,字迹虚浮,看得出书写之人已经强撑到极致,连写字的力气都没有了。
“死别已吞声,生别常恻恻……”①
那时江泠在狱中,重伤濒死,而叶秋水杳无音讯,他不知道她远在天涯究竟怎么样了,将死之时,唯一放不下的只有她。
信很简短,有太多未尽之言,手帕很小,承托不了书写之人的情意,这封血书上,字句简短,江泠说,希望她不要再回京,以免被曹氏一党盯上,他很抱歉,连累了她。
字迹潦草,到最后,只剩一句。
吾将去矣,生死无憾。
往昔之事莫念,来日之路皆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