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绵(205)CP
“你一来到这里,就没怎么说话。”方修塘斯斯文文的,一字一句对他询问,“你之前住的地方在哪里?”
应绵摇摇头,耳目都封闭起来,口舌干燥,他不想回答任何人任何问题。
也没关系,反正进了雨林大家都一样。方修塘这样想,这里就是应绵的家乡,之前还不信,来过才知道,这确实是一座充满腐臭气味的死城。
方修塘走了,应绵睡在那张床上,久违地做了一场噩梦,梦见那些黑暗像浓雾一样吞没他,梦见他赤着脚踩在一堆黏糊糊的东西上,那东西散发着恶臭味,他只好想逃离那底下的东西,谁知怎么都跑不开。这时见到了月光,他眯着眼睛,看清了脚下的东西,原来那是具巨大的皮囊腐烂的内脏脱落的动物尸体,他正踩在上面。
醒来的时候听到外面的脚步声,和半个小时响一次的短警示声。
应绵从床上翻起来,喉咙紧窒,一些积压的气息无法出来,他只能跪下来,用拳头一下下撞击着自己的胸口。
在几次撞击之后,终于吐出一口气,暂时能喘上气了。
在空气不流通的帐篷里,他感到烦躁,于是走出了帐篷,夜晚营地就只能看到就巡逻兵的身影,还有那个哨塔的影子,如一栋黑影,毫无气息,只有高层那辐散的监控红光在提醒地面的人,那不是无中生有的雾影。
应绵看向很远处的某处,他还记得他之前跟妈妈住的房子就在那边,现下却没有勇气回到那里。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就是那样过去,吃了几天罐头,睡了长觉。一来到这里,他就不能和温澈森有私底下的联系了,温澈森是指挥官,他却只是来辅助他们执行任务的,不是军队的人,自然不允许越过那权位与人密语。
可到了这时才知道自己有多需要温澈森,如果早知道自己的心理承受能力已经变得那样低,他一定不来了,不能又只有孤立无援。
差不多一个多星期之后,方修塘回来了,风尘仆仆的。
还给他带回来了一包野果。
“温洵给你带的。”方修塘说。
一袋子像是青苹果一样的东西,温洵应该是到了雨林边缘的安全区,那里没受污染,没有异化的生物痕迹。
“我们什么时候进雨林?”应绵已经没耐心了。
“不开路怎么进去?”方修塘叹了口气,“现在地图都还没给我呢。”
应绵在水桶里舀了一点水洗干净袋子里的果子,从刀套里拿出匕首给削了皮。
“给你吃。”
“谢谢。”
方修塘看着他那张几天没见就萧索了一些的脸,这里可真是不养人,饶是从小在这里长大,一旦有过抽离,再回来体质也要变差。现在再看着应绵,第一次见他也没觉得他有多特别,不知道是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
“我今天随队去看了一下,才发现那些房屋建筑里面并不是没有人。”方修塘啃了一下那果子,竟然汁水饱满,他抹了一下嘴角,状似无意地提起这几天的发现,“还以为都移民了,原来不是,是都死了。”
估计都死了五年以上,还专门做了模拟还原,有的尸体蜷缩在床上,有的摔在门前,有的以倒伏有的以俯卧的姿势僵直在地板上。身上衣物都有不同程度的剥落,脸上有诡异的微笑,那是冻死的症状。
“真可怜。”方修塘看了一眼他。
应绵还在干巴巴地啃着果子,脸上没见动容,他一定早知道这件事。
“所以在几年前的某天这里断了供暖。”方修塘站了起来,“他们才会一夜全部被冻死。”
“你怎么……”
你怎么没死,你怎么逃过一劫,方修塘就没差将这阴恻恻的话吐出。应绵看上去人畜无害,但按他调查过的事,这人有着最深沉最坚硬的内心,眼下连他那藏着尖刺的试探都无动于衷了。
应绵停下咀嚼的动作,看向他,话锋引向别处,“你知道吗?我知道你在痛苦什么。”
方修塘神情怔愣了一瞬,应绵和温洵不同,温洵有着一眼就能看到尽头的好心肠,应绵却出生在这样的地方,一个不知道何时松开看顾,全部人就会无声死去的地方。只倚靠那热气取暖,却是暖的极暖,冷的又极冷,他更能明白应绵要付出许多心思才能脱身。
多年前应绵靠着那寄送地图的交易和妈妈离开了这里,不久之后这里的人就全死了,说其中没有猫腻是不可能的。他是怎么操作的,又怎么罔顾人命,这些疑问充满沉重。眼前应绵却毫不遮掩他一早就知情的真相,他的这份坦荡让方修塘有了些疑问。
“你说我在痛苦什么?”方修塘轻声问他。
“你觉得你害死了你的队员。”应绵说,“当然只是那一个。”
方修塘表情变了,“谁告诉你的?”
应绵低着头把果核包在纸巾里,眉眼平和,看这副样子根本看不出是在讲什么过激的事。
“没人告诉我。”应绵说,“你不用紧张,没什么事大不了的。”
方修塘越看他越觉得他跟以前不同,“回到你老家,你返璞归真了是吗?”
“我知道他们都要死。”应绵说,他的语气很平静,像是在讲不是很紧要的事,“这里每年都会死人,本来就只有几百个人,新生儿长不大,年长的人通常也活不过五十岁,一次气候变化就能杀害一批人。”
“那一样吗?不想活和不能活是一个概念吗?”方修塘低低地看他,“我看他们死时的状态,都是不甘的,根本是不知道当晚供暖会停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