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岸点头应好,向前走了两步。
深呼了一口气,用力扣响了大门上的黄铜门钹。
原以为要等上些时间,却没想到人来的快,不过一两分钟的功夫,就有人开了门。
来人是个五十余岁模样的女性,穿着紫青色侧盘扣的标志中式锦袄,双眸矍铄,个头不高,却自带一种让人屏息的气场。
说话稳,“许姑娘是吧,请进。”
简单明了,甚至都不曾用眼打量过许岸,仿佛来送东西的不是个年轻姑娘,而是块石头似的。
许岸跟了上去。
她的老家在南方,前些年旅游开发的好,不大的小城已经成了旁人口中亭台楼阁、小桥流水的美赞之地。
园子多,也大,回廊宛转,林木丛生,花团锦簇,郁郁葱葱的。
许岸小时候就在园子里跑,看得多了,一点都不稀罕。
可进了这园子她才发现,那些能拿出去给人看的,哪里算得上精良别致,那些被条带拦住的所谓古董,也不过是最普通的收藏罢了。
雕栏玉砌,花砖红瓦,拐过廊庭,是一汪人工开凿的湖,修了座假山在上面,甚至还养了数只天鹅。
黑黑白白的结伴而行,恣意的很。
就连湖边一方小小的岸崖石,以她并不算精进的认知,也价值不菲。
园子里没有灯,全都是明火的烛,悬挂在灯笼里,照的石板路暖黄柔和。
连带着身上都仿佛跟着暖了些。
巷子里的院子本就寸土寸金,竟然开湖养鹅,当真是富贵迷人眼。
许岸没有允许自己多看,眼眸直视,落在前人挽的一丝不苟的发髻上。
黑色的发团,偶尔掺杂着几根银发。
有一种年岁氤氲下的优雅。
不像管家,倒像是书香门第家庭的女性长辈。
转过假山,在湖尽头是一个独门独户的院落。
门外守着一只不大的石狮,底下的石座嵌了密纹缠绕的八仙纹样,是在古籍画册里才能看到的品类。
一旁种了不少的松柏和翠竹,在这样深冬的季节,也依旧葱翠。
“姑娘,先生在里面。”
人带到,对方丝毫没有要一起进去的意思。
许岸轻吐了一口气,点头道了声谢,就打算扣门,却被虚虚拦了下来。
“姑娘进就可以,先生已经在等了。”
许岸揣了八分紧张和两分好奇,推了门,便也瞬时化解了好奇心。
来访无需叩门,也不过是因为这房间大,迎面是放着黄花梨螭龙纹八宝博古柜,一枚粉青釉葫芦瓶就已经挡了不少的光景,更别说后面还有一屏半墙宽的手绣屏风。
一水一山一鹤,水墨氤氲的渐变云雾,手绣细纹,栩栩如生。
根本看不到屋内的人。
屋里熏了香,淡如丝似的,盈盈与鼻尖,很快就会消散,捕捉不到,却走而复还。
越是淡雅持久的香,越是矜贵难觅。
在这样的地界养的这样的园子,收藏这样的古玩物件,许岸心里盘算着,只怕这所谓的陆先生,大抵比师傅的年岁还要大些。
不喜欢人扣门,想来是个不喜欢应答的人。
当下环顾了一圈,眼看着主桌上有一件青白玉御题诗双鱼如意洗,许岸向前了一步,把盒子放了上去。
轻声说道:“陆先生,我是赵光远先生的徒弟,给您来送汝窑天青釉碗。”
没有回音。
空气静谧如斯,时间仿佛停止了似的。
许岸不敢走。
这般贵重的物件,哪能就这么扔在这里。
耐着性子的等了许久,终究沉不住气,提了几分声量,“陆先生,我是来送汝窑天青釉碗的。”
依旧没有回应。
虽是一园子的烛火,室内却也称不得明亮。
又半响无人应答,小姑娘天大的胆子,也有些害怕。
当即深呼了口气,向后撤了一步,稳着声音说了句,“陆先生,东西我送到,您若不方便,今天我就给您放这了。”
说着,就打算离开。
却没想到片刻有了声响。
是脚步声。
许岸立刻把眸半垂下。
以前有人告诉过她,等人时直视,不礼貌。
所以许岸最先看到的,其实是一双黑色的皮鞋。
立体有型,没有一丝褶皱,却能感受到皮面的柔软。
许岸下意识的向后轻撤了一小步。
来人却并没有走到她的面前,而是随手拉过屏风一旁的摇椅,坐了上去。
许岸的心不由得提了起来。
多少有些忐忑,不知道是不是刚才自己接连的话语惹人清梦。
若是这个陆先生有起床气……
许岸不敢细想,头皮有些发麻,头越发的低了下来。
摇椅微微晃动,摩擦着地板产生的轻微声音,擦擦作响,像师傅利坯时,刀片与土坯交叠发出的细碎声。
窸窸窣窣的,像在磋磨着她的 一颗心。
她没见过这样的阵势。
师傅当时让她来送瓷碗时叮嘱过,务必要敛着脾气和性子,受了再大的委屈,回去同他说,切勿在这里发作。
“陆先生,得罪不得。”
许岸其实是个温柔的性子,脾气不大,很多事情都不放在心上,偶尔被人欺负了,也多是发几句牢骚。
但也算个骄傲的主,父母没出事之前,是捧在掌心里的尖尖,有些委屈就不愿意受了。
这才没忍住,多说了几句。
她能感受到,对方的目光像利刃似的,把她从头到脚的剖析开。
他在审视她。
这种认知让人不舒服。
可她不能发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