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罗劫(13)
赵南若略一思忖,问:“什么时候走?”
“现在。我们护送相爷前面走,玉公子和相爷的替身走另一条道。”
“为什么不是玉公子护卫相爷?”
“玉公子是相爷的影守,目标大,由他引开杀手当然最合适不过。”
赵南若哦了一声,懒洋洋起身,手里忽的一松,却是那把小银刀被余敬常拿去了。她下意识地要夺回来,却听余敬常嘿嘿一笑,“不就一把小破刀,整天宝贝似的把玩,该不是哪个旧情人的旧物吧?”
“那个人啊,是我心心念念忘不了的心上人。”赵南若一把夺过来,施施然走到门边,回头嫣然微笑,“你就好好地吃醋吧。”
“妖女……”余敬常从嘴里吐出一句话,在房中停了片刻,才悄悄走了出去。
第5章 离歌
闲来无事,沈七喜欢坐在楼头朝下望。
醉红楼占地极广,前门开在花斗巷上,后门开在一条叫狗儿胡同的小巷里,程三娘的小楼恰好在后院靠墙处,一面是醉红楼后院的千竿翠竹,一面正对着狗儿胡同。胡同里住的都是穷人家,清晨的时候有卖花儿的女孩儿提着篮子出去,然后是卖冰糖葫芦的、卖针线水粉的,也有干苦力的青年背着扁担出门。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习惯,他喜欢坐在不被人注意的角落里看南来北往的不同人。他们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穿不同的衣裳,从不同的地方来,怀着不同的目的,去不同的地方。茫茫尘世,人若蝼蚁,纷纷扰扰,熙熙攘攘,最终归于黄土,谁与谁有什么分别?
今天,他看的不是人,是楼下翠竹林旁的那株梨树。
三娘楼下也有一株梨树,比傅府里那株年份要久,花开得要更繁盛,昨夜被风雨打落不少,枝头上剩的仍有六七成,被雨水洗得干干净净,春光盛景里看去,没有风雨之夜的凄凉,倒显出几分素净淡雅之美。
“七哥。”一个压低的声音在身后轻唤。
少年眉眼平淡如水,是那种站在人群里仿佛一滴水滴进海里,寻不到一丝痕迹的人。这韩九,他不常见,却是听说过的,出手狠辣,一剑封喉,手下从不留活口。若是走在街上,谁会知道这个临家小弟一般憨厚平实的少年会是杀人不眨眼的铁血杀手?
沈七笑了笑,转头望着巷子里一个挑担子卖水粉针线的少年,淡淡问:“小九,你想过有一天像这些人一样生活吗?”
卖水粉针线的少年袒着半边胳膊,露出结实的肌肉,正将担子卸下肩头,打开筐子给两三个少妇看。少年嘴里说着,手比划着,大概是在夸自己的货品物美价廉。
韩九神色凝定不动,“大哥说,做我们这一行的,眼睛、耳朵和心思要是不能用到该用的地方,离死就不远了。”
沈七不由笑了一声。
韩九肃容道:“承接上命,口耳相传。”
这是暗流的规矩,所有命令与消息只过一人之口,一人之耳,既不见之于纸张书信,也绝不经任何人的转达。人在信在,人亡信失。
“洗耳恭听。”沈七面容也随之一肃。
程三娘回到小楼时,沈七闲闲坐在窗前,手里抱了个茶碗,碧盈盈的一盏西湖龙井,清烟袅袅。沈七秀逸的面容浮在水气中,宛若一幅水墨写意。听到脚步声,他的视线从楼下墙角里那株开满花的梨树上收回来,笑道:“三姐。”
“上官派来人了?”
“就知道瞒不过三姐的眼线。”沈七微笑,“大哥有一次感叹,江湖上说他通天彻地,没有不知道的事儿,传得神乎其神,可只有他自己知道,没有三娘这双眼睛亮着,他就是半个瞎子。”
“少替他说好话!”三娘半点也不领情。
沈七笑,“大哥的心思,三姐一点儿都不懂吗?”
“那我的心思呢?你懂吗?”
这句话来得突兀,沈七不由一愕。三娘对他沈七是什么心思,上官澜对三娘是什么心思,三人心里都明镜似的,但谁也不点破,这些年一天一天稀里糊涂也就过来了,此时三娘这态度,分明是拼着鱼死网破要把一切都抖落开。
“三姐……”沈七低声唤道。
“你怕什么呢,小沈?”三娘冷笑,“你怕我死缠烂打,怕我寻死觅活吗?你都装了多少年的糊涂了,嗯?这一回你怕是要死了,你自己也知道是不是……是啊,你是知道的,你分明就是去找死!你的心思我也知道些,上官澜是你的恩人,兄长父亲一般,你怎么能抢他喜欢的女人,是不是!你死了就好了,反正你活得这么累,死了不但自己好过,也成全了上官澜!你真是有义气,真是好汉哪!也许是我自作多情,你谁也不为,只是看不上我,我已经这么……这么老了……”
她猛地回头,脸朝窗外,只留一头秀发给沈七看。沈七不用看也知道她此时是什么表情,但他还是无话可说,除了末了一句是赌气的话,三娘那些话的确是点中了他的要害。
“三姐……”良久,沈七长长地低叹一声,缓缓道,“当初你们把我拾回来,教我武功,为的不就是让我杀人吗?我是大哥和三姐最疼宠的小兄弟,可首先,我是暗流的杀手,不是一般的杀手,是死士杀手。救我回来,为的不就是要我有天把这条命拿出去拼掉?”
“小沈……”三娘身子一震,迟疑着回头。
沈七看着窗外满树的梨花,神态沉静,仿佛嘴里在说的是别人的事儿,但越是这样的沉静,越让人觉得那悲哀的沉重,他的声音是倦的,仍带着一贯的漫不经心,“他救我的命,其实是留着我去送死的,有时候想想,会忽然觉得难过。”他突然低下头来,向三娘微微一笑,“半夜醒来想到这些,我恨过自己的命为何如此。我自小孤苦,本该是冻死街头的饿殍中的一个,是大哥和三姐收留了我,我才能活到今天。有时候我忍不住想,要是大哥对我的那些好,只是对我好,没一星点儿别的原由,那该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