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良咬牙道了声“是”,慢慢吸了口气,开始沉声朗读:
“采采卷耳,不盈……顷筐。嗟,嗟我怀人,额……”乔良摸了摸额头的汗,磕磕巴巴,“唔彼周行。”
乔誉:“……”
施芊:“……”
乔姝月:?
好像有什么字被二哥吃了?
夫子背着手,踱步的脚步一停,额角突突跳,“寘彼周行!”
“哦哦,我记起来了夫子!”
“那你讲讲,寘当何解?”
乔良讪笑道:“啊……寘是……是……”
他挠了挠头,眼睛四处乱瞟,想着这个时候谁能看他一眼,给个提示啊!
老四真是铁石心肠,他都快把他后背盯穿了,都到这份上,他就是不回头!说好的兄弟情深呢!
“施芊,你来说。”
被点名的小姑娘梳着双髻,衣着朴素,一双清澈的狐狸眸已让她初具美人坯子。
施芊站起身,嗓音清脆:“置,放下之意。”
“嗯,不错,请坐。”
许惊朔早就知道乔二公子于学问上是什么德行,他今日生的气够多了,决定放过自己。
恨铁不成钢地冲乔良摆了下手,“坐下!四公子,你来继续读。”
乔良松了口气,有些失落,不过很快又释然,毕竟他素来有自知之明,知自己不是读书的料,也不去自怨自艾,折磨自己。
乔誉没有拿书,单手负在身后,站起身,张嘴就将早已烂熟于心的内容背了出来。
他嗓音温和徐缓,背诗时眼底亮起微光,是他平日里鲜少表露的专注与温柔。
“陟彼崔嵬,我马虺隤。我姑酌彼金罍,维以不永怀。”①
“……”
片刻后,背诵完毕,乔誉慢慢坐下。
许夫子躁动了一早上的心,此刻得到了如泉水般温柔的抚慰。
他笑着夸赞:“背得不错,请坐。”
乔四公子已是他教书生涯中难得的好学生,那么被褚氏称赞的“好苗子”,又当如何?
许惊朔点了点眼皮子底下的少年,“记住了几句?”
谢昭凌下意识往身旁去看,恰与对面的小姑娘对上火热的视线,他又忙不迭转回头。
他低声回:“记住了一些。”
“无妨,且读来听听。”许夫子鼓励道,“你没学过,读不下来也不打紧。”
一到正事上,许夫子便将先前的矛盾都忘到脑后了,期待地看向少年。
少年低低“嗯”了声,他感受到身侧那道灼灼目光,心中有些紧张。
“……”
“陟彼砠矣,我马瘏矣。我仆痡矣,云何吁矣。”②
他毫无障碍地读完了全诗。
最后一字落下,半晌,许惊朔才回神。
心潮掀起惊天骇浪,久久难以平静。
他若没记错,褚氏说过这孩子先前是不识字的,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
来到乔府后,被罚抄过几遍弟子规,等抄完后便掌握了其中的内容,甚至还能说上几句释义。
当时许惊朔波澜不惊,没觉得有什么了不得的,一是因为弟子规比起其余的启蒙书,并不难理解,二是因他抄了那么许多遍,就算会了也并不稀奇。
但眼下情况得另当别论。
诗经中的字有一些晦涩难懂,乔良学过一遍尚且记不得,更别提少年才刚接触。
那他是怎么能在短短一刻之内,便能诵读全文的?
许夫子声音微颤,“这些字,你早都识得?”
谢昭凌摇头,“只是记下了四公子的话。”
短短时间内,叫他立刻全部学会,他还做不到。
许惊朔瞳孔微缩,背着手,又在堂中踱起步来。
只是听了一遍,便全记住。他认的不是字,而是过耳不忘,先记住听到的句子,再将句子与书本上的字一一对应。
许惊朔自认十五岁中举,十八岁中进士,已然超过常人百倍,他也做不到像这少年一样,只听一遍就能记下来。
他为官三载,教书九年,遇到过许多人,那形形色色的过客中,也未有如他这般聪慧过人的。
这脑子的确好使!
只是不知他是否还有过目不忘的本领。
许夫子满意地压了下手掌,“坐吧。”
“我们再来学习一遍这首诗的意思,这是一首妻子思念远征丈夫的诗……”
所有人全神贯注在书本上,唯有乔姝月怔怔望着那一行字,失魂落魄。
“妻不断苦想,凄凄惶惶,一颗心随着丈夫飘远。”
“行军途中人困马乏,丈夫也不禁想念着妻子,酒落愁肠相思泪。”
“……”
乔姝月头忽然很痛。
她抬手捂住额头,伏在书案上,脑子里反复回现的,是前世陛下出征前的场景。
他那时应当已经察觉到些异样,不然不会说他心里慌,总放心不下她的话。
或许命运在那时便已有了昭示,在暗暗预兆,他们难以善终。
陛下出征仓促,两人皆是万分不舍,分别后的每个日夜,思念都深深刻入骨髓,与病痛一起,百般折磨着她。
他征战在外,想来亦如这诗中所写,在疲惫难熬时,于火堆旁,开一壶热酒,一边痛饮,一边思念着她。
这般想着,泪水慢慢沾湿了眼眶。
上天不公,凭何让他们这一对有情人过得这般凄惨?
还好,她还有重来一次的机会。
这首诗叫乔姝月感同身受,前世病入膏肓时的痛苦在此刻全都想起。
她趴在案上,眼睛是看着书的,夫子瞥她一眼,见她在学,便没纠正她懒散的坐姿。
倒是谢昭凌,一次目光落在她身上后,便再也挪不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