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收了笑意,冷淡地扫过一地仆从,目光如看死尸一般冰冷,漫不经心,轻飘飘地道:
“没甚用处,都杀了吧。”
郑丰南倏地噤声。
那跪在地上的婢女忽然惊慌出声,她神情仓惶,跪着几步蹭到男人脚边,她抬手揪住男人的袍子,仰着满是泪的脸凄声哀求:“主子,您方才说要我留下的,我有用,您别杀我!”
“你么。”
柳关山凉薄的目光落在婢女脸上。
他不带感情地从头将她打量到脚,半晌,轻喃了一句:“那就给你一个机会吧。”
他没再看任何人,抬步往外走。
郑丰南连忙拉着谢昭凌后退一步,让开通道,他一揖到地,恭送人离开。
谢昭凌直挺挺站着,看着那婢女狼狈地拢着衣衫,踉踉跄跄跟了上去。
直到人走出园子,再不见踪影,郑丰南才劫后余生般,直起腰,长舒了口气。
他揩着额角的冷汗,讪笑了声,“我送小谢将军出府。”
谢昭凌好笑道:“你们做主仆多久了?”
与眼前人谈话便能放松许多,郑丰南“唔”了声,“几年吧。”
“几年时间,你还如此惧怕他?”
郑丰南无奈摊手,“三爷心狠,莫说几年,就是用了二十几年的心腹,处理起来亦不会手下留情。”
二十几年?
谢昭凌微微蹙眉,“他竟已三十了么。”
郑丰南哈哈大笑,“年近不惑啦!三爷保养得宜,连陛下回回都追问他养颜秘方呢。三爷可是陛下的童年伴读,年岁与陛下是相当的。”
谢昭凌哑然,皇帝他今日还见过,这柳三看着比皇帝年轻至少十岁往上。
见他沉默不语,郑丰南调侃地觑他,“不怪你诧异,连我最初都不敢置信,初识那会他更年轻,瞧着同我弟弟差不多,谁知竟比我大十岁。”
他忽然抓锋一转,又开起他的玩笑来:“我眼光毒辣,瞧着将军这样子,也是不显老的,没准等将军临近不惑之年时,比我们三爷还年轻呢。”
郑府大门前,谢昭凌蓦地停下脚步,目光直直望向对方。
他目光幽幽,带了点威压,瞧着渗人。
郑丰南被他看得脊背发凉,摸了摸自己的脸,小心翼翼地:“谢将军?”
“不必送了,再会。”
谢昭凌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拱手告辞,快步离开。
回到将军府上,褚玄英已经在了。
谢昭凌没有立刻去问安,而是一刻不停回了他的书房。
房门紧闭,无人知道他在做什么。
褚玄英左等人不来,右等还不来,按耐不住急性子,索性主动去找他。
人家都是徒弟拜见师父,他这倒好,一天天上赶着伺候徒弟。
褚玄英带了点怨气,也不敲门,直接将房门推开。
小徒弟倒没在屋里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他立于书案后,正对着桌上一张画像出神。
褚玄英大老粗一个,最烦那些文人整日闷在房中做些伏案书写的无聊事。他一个武将,收的徒弟竟也爱写写画画,更显得他不学无术了。
他一把将那张画纸拿起来,看清楚上头画的什么,竟是乐了。
挑眉笑道:“哟,画自己作甚?想欣赏绝世容颜,照照镜子不就得了,何必费这个功夫?”
谢昭凌还盯着桌面沉思,半晌没个回应。
“古古怪怪。”
褚玄英小声嘟囔。
他抖了抖画纸,欣赏小徒弟的画技,咋舌道:“说起来那百夫长不是说不擅人像吗?我瞧你这学得也不错啊,都有你五分神韵了。”
“我记得你初学时,画虎像猫,画狐成犬,还闹了好一通笑话。”
谢昭凌回神,无奈弯唇,“师父,那是您老人家眼花,将士们都说画得传神。”
褚玄英理直气壮道:“嘁,那是他们喜欢你,故意哄着你的,我看就是不像。而且我这是激励你刻苦,免得他们都夸你,你一时得意,技艺止步不前。”
谢昭凌不与他争辩,虚心请教:“依您看,如今我画得像吗?”
褚玄英认真地打量画像,又抬眼看他,“比老虎狐狸画得像些,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的。”
谢昭凌:“……”
问错人了,师父他老人家不懂画。
褚玄英琢磨一会就头疼,把画纸扔下,闭眼说道:“我瞧着,你最好的作品还是那些飞鸟,栩栩如生。”
“百夫长擅飞鸟,我画得像也是应该的。”
“这倒是,你是个一点即通的好学生。”
学什么都很快,且能在极短的时间就做到很好,超越师父也只是时间问题。
这不,如今他这个小徒弟,倒是比他还强上一分。
褚玄英正在心中感慨着青出于蓝胜于蓝,便听这小子忽然来了一句:
“师父,您能做我义父吗?”
褚玄英:??
怎么好端端的,讲恐怖故事。
谢昭凌将画纸折好,随手放在边上,眼尾含笑,“我无父无母,乔御史看不上我。若您肯认我当儿子,那我和她就是一家人。”
“表兄表妹,亲上加亲,乔御史必定再挑不出错处。”
“等往后,我给您养老,您也不必担心命硬克亲,我命也硬,咱们互不影响。”
褚玄英瞪圆了一双眼,一时间竟不知该从哪句挑嘴。
半晌,他骂道:“我那姐夫性子古板又刻薄,他看不上你可不单单因为你没爹没娘!”
曾经那一桩桩一件件,这小子该不会全忘了,只记得出身微寒这一条吧?
“在他眼中,你可还担着人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