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匪他思春(65)

作者: 岁无鱼 阅读记录

“……不必,”寇骞默了会儿,垂下眼睫,用带着些微哑意的声音道,“下船后,别提白原洲。”

“更别提,你认识寇骞。”

第38章 038 不复相见 愿往后山高水长,不……

暗室狭小, 光线昏暗,故而,崔竹喧只能看清一个冷峭的轮廓,一个丝毫未曾为她动容的轮廓。

不是自称是个贪财好色的庸人吗?那为什么不要金子, 也不要她呢?

她紧紧地盯着他, 他却始终立在最边缘处,和黑暗融为一体, 她倏尔收回目光, 带着几分嘲意勾起唇角, 只是一个草寇而已,她已然让步了, 他却还要得寸进尺。她堂堂虞阳崔氏, 怎么可能会为个草寇自折身价,那岂不是要沦为整个大邺的笑话?

一个随手买的外室而已,玩了这么好些天, 也该腻了。

崔竹喧伸手将那扇摇摇欲坠却冠着“门”之名的木板推开, 欲走出去,却听得那人的一声“等等”,于是脚步先于理智做出决定, 止在原地。

要是, 他现在道歉, 承认刚才只是用来讨价还价的说辞, 或是, 他突然醒悟,发觉离了她一刻也活不了,又或者……

不过是几个呼吸间,她便已假设出了一箩筐的可能, 只要他愿意跟她走,再说多几句好话,她也不是不可以原谅他的一时失言——可他只是将地上的两个包袱捡起来,拍去尘土,递至她面前。

“东西忘了。”

她顿觉自己的一厢情愿荒唐得可笑。

崔竹喧一把夺过包袱,因着过于沉重的分量险些拿脱了手,可她不愿到这个时候了,还被面前的泥腿子看轻,是以,咬牙背到肩上,大步跨出去。

将幽暗深邃的廊道行至尽头,便是向上的木梯,她一阶阶踩上去,一点点靠向天光,一步步离他更远。

不识抬举的泥腿子,就留在这又脏又乱的船底腐烂发臭吧!

寇骞将黏在她身上的目光一点点削落下来,垂下眼睫,用平生少有的端正礼节拱手作揖,“寇骞在此拜别崔女公子,愿往后山高水长,不复相见。”

崔竹喧脚步微僵,一颗泪珠倏然跌落,又是本能比思绪更先,她提着裙摆落荒而逃。

“……不见就不见,你当我稀罕吗?”

熙攘的人群里,有正儿八经渡船的,也有如崔竹喧这般,刚从匪窝子里逃生的,不管哪种,眼下皆是挨挨挤挤地往船下去,她想停步,想回头,可只能是想想。脚下的步子由不得她,后头的人推,前头的人挡,她如同跌入江流的一颗露珠,无力挣扎,只能被浮浪卷着沉沉浮浮。

待人潮终于散去,那艘船便也驶离。

她本能地踮起脚尖四下张望,试图在纷乱的人影中寻到最熟悉的那个,兴许,他会悄悄跟在自己背后呢?

她又低低地唤了声:“寇骞?”

可她没瞧见那道人影,也没听见那声懒散的音调应她,“在呢。”

她垂下眼睫,朝船的反方向而去。

臭贼,坏贼,讨厌鬼,烂泥扶不上墙的破水匪,她一点、一点都不想看见他!

崔竹喧抹了把眼睛,将帽檐一个劲儿地往下拉,也不管前头的路能不能看清,只留出一个尖尖的下巴露在外面。

行路时刻意碾着昂扬的草叶而过,稍稍显眼些的小石块都要挨上两脚,大抵是它们生错了模样,一个像他的头发,一个像他的脑袋,故而遭此横祸。

她依着他的叮嘱,上了车架间缠着黑布的马车,坐在车厢里,从包袱中捡出三块银铤递出去,也是在这时,她才知道,他给她收拾了哪些行李。

她来时的衣裳,她新做的衣裳,零散的铜钱,成串的铜板,大小不一的碎银,整整齐齐的银铤,还有一小锭色泽黯淡的金子。金子质软,她拿起细瞧时,还能见到深浅不一的划痕,最深的那一道里还残余些暗色,是泥?还是,血?

他当真什么东西都没有留,就连只剩下一只的锦鞋也被认真清洗干净,放在包袱里。

车夫乐滋滋地收下银铤,将鞭一甩,马儿便被驱赶着向前,拉动后头的车轱辘一圈又一圈地旋转,然后越转越快,行驶在这乡野小道间。只是小道崎岖不平,车厢内又无软枕靠背,难免颠簸地摇来晃去,崔竹喧只能匆匆地系上包袱,紧紧抓住车壁的梁木,以免自己跌下去。

侧方的帘子被风掀起一角,翻涌的河水已不见了踪迹,层层叠叠的林木也愈发稀疏,取而代之的是青檐灰瓦、错落民房,来往的行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络绎不绝,每隔几步,便是小摊,卖炊饼、卖珠花、卖彩绳、卖泥人,各式各样,多不胜数。

脚步声、交谈声、吆喝声、嬉笑声掺杂在一起,难舍难分,莫说是平日的白原洲,便是那两场堪称盛大的宴席时,也不及这寻常街巷一角百分之一的热闹。

可这仅仅只是个县,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荒僻的县。

车夫把她放在了巷尾,地面微湿,不平处尚有未干透的水洼,却比稍稍沾了水就糊成一滩黏脚烂泥的白原洲好上太多,她沿着青石板铺就的路面走出去,一眼就瞧见,在一众低矮屋脊中挺拔矗立的、汾桡县最大的酒楼。

崔竹喧撑着油纸伞在它面前站定,微微抬头,便能瞧清它的全貌。

也不过才三层楼高,梁宇黯淡,朱漆斑驳,悬在正中的匾额书着“元兴楼”三字,行之若萦春蚓,字字如绾秋蛇,差劲得很。

她这般想着,面前却突然凑过来一个店小二,拍拍胸脯,眉飞色舞地朝她介绍起来,“这副匾额可是今科的进士老爷亲笔题写,您瞧瞧,边上还有他的印鉴呢!这般行云流水的字往上一挂,咱们整个元兴楼都透着一股书卷香,客官不妨进里头坐坐,也沾沾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