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加班券是个什么票证?只听说过粮票布票,什么时候又发行这玩意儿?
咳咳,加班券也算时代产物。
六七十年代,大概没有劳动法,起码不讲劳动法,工人们的口号是:宁叫汗水漂起船,也要任务提前完。
加班,被赋予了浓郁的政治含义,是“一颗红心献给党”的表现。
生产任务重的时候,连着几个月没有一天休息,在七十年代很正常。
那么加班要怎么算?除了法定节假日有加班费之外,就是发一张“加班券”。
叶菁菁手上继承的原主的加班券,是一张张油印的小纸片。
每张加班券,价值八小时,上面盖着车间的公章,在车间内部通用。
好消息是它跟年假不一样,不存在过期作废的问题。
你今年积攒的加班券,明年也能用。你有事想休假,交一张券,就可以休息一天。
纺织厂是出了名的生产任务重,动不动就大干特干。
故而厂职工,尤其是车间工人,基本上人人手里都积攒了一沓子的加班券。
所谓好钢用在刀刃上。
此时不用加班券,何时用?
报名参加高考的人,全把加班券给推出去了,要求休假,专心致志迎接高考。
如此一来,厂里不干了。
行政部门还好说,大不了事情拖一拖,等到预考结束后再说。
车间却不行。
现在是秋天啊,正是棉花上市,纺织厂要大干特干的生产旺季。
这么多工人全都集中在一起休假了,那厂里的生产任务要如何完成?
可车间不放人休假,一线工人也不干。
凭什么呀?
拿着加班券换假期,是厂里一直以来的规矩。
他们按照规矩办事,反而不对咯?这不是在欺负工人嘛。
1977年的工人不是打工人,而是工厂的主人。
你领导批不批假是你的事情,加班券往桌子上一拍,老子(娘)要走就走。
吵到天边去,你不让人休假,也是你没道理。
车间主任们一看这架势,肯定不行啊,都搞这一套的话,还怎么抓生产?
最要命的是加班券不带个人身份识别,它在车间内部跟钱一样,工人们私底下是会互相借用的。
这就导致了原本没有积累这么多假期的工人,通过向不参加高考的工友借,也能凑出一堆假期来。
车间主任们实在扛不住,集体找上了厂长,让厂长出面解决问题。
可是,厂长又能有什么好办法。
厂领导班子紧急开会,横空出世了一条新规定:所有不积极参加生产,拿加班券恶意休假的人,统统不批准参加高考。
理由是,你破坏生产,就是思想有问题,厂里绝对不给你出合格的政审材料。
这下子,彻底炸开锅了。
愤怒的工人们冲到领导办公室,差点没把整栋楼给掀了。
厂领导们见势不妙,依靠他们在闹革命期间积累下来的宝贵经验,立刻锁死了办公室的门。
生怕自己被逮到了,会叫工人们给活撕了。
刘向阳也在行政楼的办公室里。
本来他作为小字辈,哪怕是个干部,大家伙儿也不会把他当回事。
但这段时间,刘向阳明显感觉自己被领导冷落了。
原本板上钉钉的团委副书记,到了厂长拍桌签字的时候,变成了“先放放”。
这一放,鬼知道要放到猴年马月。
刘向阳焦灼得很,他觉得自己不能这样干等下去,光等爹妈想办法。
他要主动出击,展现自己的实力。
现在,工人们冲击领导办公室,要跟厂领导叫板,就是他最好的立功时机。
于是他主动跳出来,想作为正面典型代表,义正言辞地斥骂工人们没大局观念,讲个人主义,缺乏集体主义精神。
“你们这样子的,自私自利,绝对不会是国家要挑选的人才。”
得,他平常被人捧惯了,真以为自己在同龄人中特别有威信,殊不知那都是假象。
还没等他慷慨激昂完呢,他就被愤怒的工人们推着,从二楼摔了下去。
一瞬间,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楼上楼下乱成一团。
刘向阳的母亲——人事科长陶春花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尖叫,连滚带爬冲下楼,抱起儿子,不停地摇晃:“向阳,你醒醒啊,你别吓唬妈。”
她抬起头,冲着楼上怒吼,“你们这些杀人犯!把你们统统抓起来,抓起来枪·毙!”
工人们也吓懵了,冲在前面的人举起手,试图为自己辩白:“我没推他,谁推他了?”
“鬼推他了!”旁边人也否认。
他们都是被推着往前冲的,根本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
“快!放下他。”
谢广白从食堂的方向跑过来,焦急地大喊,“你不要晃他,你再晃下去,他内出血的话会没命的。”
谢大夫是过来给叶菁菁送复习资料的。
因为他发现这姑娘语文水平好像不咋样,她居然不会背《蝶恋花·答李淑一》。
这可不行,高考语文也很重要的。
他问大学老师,找了本给工农兵大学生补课语文常识的讲义,趁着去医院接班之前,拿到纺织厂来了。
结果他还没看到自己想找的人,先瞧见了要救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