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记者静悄悄地往后退了两步,才小心翼翼地举起相机,生怕打扰工人们学习。
她是1962年毕业的老大学生,这些年轻人眼里闪烁的光,让她想到了自己当年。
那时候,她跟她的同学们也是如饥似渴地投入到学习中去。
刚入学的时候,正是国家经济最困难的时代,大家饿得头昏眼花,也没放弃学习。
因为学习是希望啊,承载着国家和人民期待的希望。
宣传科干事怕离得远,照片拍不清楚,想要进去补拍一张,但却被方记者拦住了。
“不用。”她摇摇头,“不要打扰大家学习。”
薛琴赶紧表示:“那我们再去车间看看吧,为了支持大家备战高考,我们厂领导和行政部门的同志都下车间支持一线生产了。”
方记者点头,热情地赞颂:“你们纺织三厂是真不玩花头,不搭虚架子,实打实在响应国家号召。”
大家再往前走,经过小礼堂时,她停下了脚步,往里面看:“哎,这里也有好多学生学习,这是在学什么呀?”
薛琴一看,顿时要晕倒。
要命哦,怎么物理课还在开着?为了顺利通过高考预考,夜校已经暂时把精力都放在语文数学上了呀。
连赵老师也暂时改了行,到工人夜校来,就是为了随时给大家答疑解惑,顺带着帮大家解决数学上的难题。
但现在黑板上画着电路图,哪怕是薛琴这样的学渣,也不好意思睁眼说瞎话,假装看不懂,非要说是数学题吧。
台上到赵老师已经看到了相机,旋即又看清楚了薛琴一行人。
他立时显出了紧张的神色,感觉自己做了坏事,被抓了现行一样,课也讲不下去了。
方记者慌了,赶紧表示:“您继续,对不起,打扰你们了。你们是在复习物理吗?”
小礼堂里头的几十号学生,个个都神情复杂,甚至不敢抬头看叶菁菁等人。
他们的确是在学物理。
因为革命的影响,1977年,大家即便有机会参加高考,也更加重视理科。
因为,社会上普遍认为,学文科太危险了。搞不好,一句话你说的不对上面的胃口,你就被打成反动派,然后等着倒大霉吧。
理科不一样啊,理科要安全许多。
在这种心态的影响下,好些人并不太重视语文,感觉语文就是老三篇,背背主席语录。
这是十年时间里,大家每天都要做的事。
现在高考在即,没必要继续在语文上浪费时间了。
而且他们数学也自觉掌握得不错,需要把更多的时间花在物理和化学上,以早点准备后面的高考。
赵老师在学生面前是半点脾气也没有,他们要求他讲数学,他就讲数学。他们要求学物理,赵老师就继续给他们讲难懂的电路图。
结果就被逮了个正着。
一屋子的青工们,大气不敢出一声,个个心虚气短。
哎哟,你们好大的能耐哦,全都觉得自己板上钉钉,一定能够通过预考了?
嘿呀!这么大的能耐,自己自学好唻,还跑到夜校来复习什么呀,白占了别人的学习机会。
叶菁菁眼睛一扫,再结合自己日常听到的声音,瞬间就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暗自在心里头磨牙,等着吧,等你们过不了预考的时候,有你们哭的日子在后面呢。
但所谓家丑不可外扬。
当着记者的面,无论如何,她都得把场面给称起来。
叶菁菁笑得跟朵向日葵,语气饱含骄傲:“是的,方老师,这个教室是在学物理。”
薛琴眼前一黑,差点没当场厥过去。
大姐,我叫你大姐了。
你好歹遮掩一下啊,你怎么能这么大喇喇地就说出来呢?
预考还没考,你们就已经开始复习高考才考的内容,你们纺织厂是多看不起预考啊。
再往深里想,你们这么不重视预考,是对现在的高考政策有意见吗?
哎哟哟,我的叶菁菁同志,你好歹也是个团员啊,你的政治敏感性呢?
亏你之前还天天给大家补习高考政治呢。
叶菁菁的脸上却写满了骄傲:“因为我们工人夜校,并不是单纯为了高考才举办的。我们夜校是为全体职工服务,给大家创造学习的机会。”
她随意伸手一指,把大家注意力转移到一位面相老成的工人脸上,“像这样的同志,因为年龄超过25岁,不符合高考报名的条件。但他也同样没有放弃学习,而是利用休班的时间,继续学文化学技术,在社会大学里,同样接受国家的挑选。”
薛琴都要鼓掌了。
什么叫做死的都能说成活的?叶菁菁这张嘴就是典型啊。
她赶紧在旁边帮腔:“我们的夜校,今年九月份就开始办了,就是为大家创造不断进取的机会。”
她伸手介绍赵老师,“我们办夜校,获得了社会的大力支持。比如我们赵老师,是大学里的优秀教师。听说我们要办工人夜校之后,他主动请缨,为我们工人讲课。”
原本吓懵了的青工们,这会儿可算回过神了,赶紧七嘴八舌地附和:“是啊,赵老师特别好,一点也不嫌弃我们基础差,牺牲了他的休息时间,给我们上课,而且特别认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