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琴只能勉为其难地问:“你们公社造纸厂能供应多少纸?”
钱光明乐了:“你们要多少,我们就生产多少呗。我们公社往前的一大片芦苇荡子,都是用来造纸的。”
现在是秋天,本来就是秋收过后,收割芦苇造纸的旺季。
“行,你们只要能供得上,我们就要!”
所有的准备工作都做好了,夜校的班子成员又开始商讨定价的问题。
大家趁着礼拜天午休的点儿,打了饭菜到楼上图书馆,一边吃一边聊。
有一说一,大规模的工业化生产真的能够有效降低生产成本。
小32开的纸,一个印张可以印32页码,如果按照现在的定价标准,8分钱就可以买到。
但是大家干了这么长时间的夜校,还是生出了经济头脑。
他们跟人家正规的出版社、印刷厂不一样,人家是旱涝保收的,主要讲究社会效益。
但他们不可能一直依赖纺织厂的支持,想要把夜校长远地做下去,那就必须得盈利。
“一个印张,定价一毛吧。”
320页,也就是一块钱,也行。但这个价格,还是要比他们手动印刷的便宜。
田宁立刻想到了一个问题:“如果大家打着邮寄给亲友的名义,买我们的印刷版,那我们自己刻的怎么卖出去?”
卖不出去的话,意味着众多刻版工和油印工会失业。是他们把人家给招来的,如果真到那一步的话,那可太打脸了。
但这种事情要怎么控制呢?讲义买走了,谁知道买主要怎么用?
叶菁菁不假思索:“怕什么呀,发货权在我们手里。让他们提供地址,然后交买书的钱跟邮寄费用,由我们负责邮寄过去。”
刷刷刷,所有人目光全集中在她身上了。
薛琴再一次觉得自己的舌头不受控制:“还能这样啊。”
她只见过那种优秀的人民商店,外地来的游客不方便把东西带回去,商店给帮忙寄出去的。
叶菁菁眨巴两下眼睛,经历过网购时代的人,这都是基本操作啊。
她又解释道:“这样,我们也可以正大光明地解释,为什么印刷版本的要便宜一些。因为得考虑到人家要花运费的问题呀。我们讲义根本就不挣钱,厂里往外面贴钱,也必须得贴到最需要的人身上。”
薛琴现在处于一种患得患失的状态。
他们原先只是简单地搞个工人夜校。
她怀疑叶菁菁当时办夜校的目的,就是给临时工找一条转正的路。
结果高考来了,事情就大发了。
她都搞不清楚,自己究竟是怎么一步步走到今天的。
天呐!加上登记过的广播学员,他们夜校差不多有三万名学员。
现在,他们还拥有一个自己的印刷厂!
她真的要当厂长了吗?
想到这个词,薛琴只觉得一阵接一阵的眩晕。
她出生干部家庭,她具备向上走的先天优势。
但是,按照现在的状况,她想走到厂长这一步,起码得四十岁以后。
而且她是一位女同志。
不管是什么单位(妇联除外),女同志想要成为一把手,总比男同志难上千百倍。
可是现在,如果她能够把印刷厂管理好,她就是实打实的厂长啊。
薛琴开始紧张了,一时高兴,一时又忧愁。
高兴的是,她的事业正在蒸蒸日上。
忧愁的是,舞台都已经搭得这么高了,要是没几个人买他们的印刷讲义,该怎么办?
光是租金,他们每个月就要付给印刷厂九百块钱,还要给人家工人开工资的。
哎呦喂,以前是愁讲义不够卖,现在是愁讲义卖不掉。
做事业果然没有一刻能省心。
叶菁菁看她饭也不好好吃,跟只没头苍蝇一样,转来转去,转得她头都大了。
“行了,山不过来,我就过去。”叶菁菁拍拍她的肩膀,安慰她道,“他们不找我们来买讲义,我们去找他们卖好咯。”
薛琴跟田宁面面相觑,这个山要怎么爬上去?
他们的目标顾客遍布在全国各地啊,那一座座山,他们爬过去,连路费都出不起!
薛琴突然间福至心灵:“你该不会是想在广播上说咱们有讲义卖吧?不对——”
她自己先否决了,“能听到西津广播台的人,都知道我们有讲义卖。除非——”
她眼睛嗖地瞪大了,浑身都打起了哆嗦,“除非咱们夜校的讲课录音能在……中央广播台放!”
哈,那就能全国都知道问他们买讲义了!
叶菁菁也瞪大了眼睛,姑娘,你不愧是跟着哥哥姐姐去过天安门的人。
果然什么都敢想!
所以,叶菁菁一早就打起了中央广播台的主意?
那显然不能。
她手伸不到那么长。再说北京名校林立,什么样的好老师没有?
人家还没在广播里给全国高考生上课呢,你一个西津小小的工人夜校,凭什么啊?
薛琴被说的都悻悻了。
她甚至觉得要是“文·革”没结束,说不定这事儿还有操作的空间。
现在,风向已经变咯。
“那怎么办?”王凤珍在边上着急,“那这山到底要怎么爬啊?”
“我问你,你哥跟你姐是什么身份?”
王凤珍卡壳了,结结巴巴道:“我们家是工人成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