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间主任这种也在一线的干部还没什么感觉,跟着看热闹,其他领导的表情一个比一个微妙。
众人都默不作声,一边开了窗户吹着晚风欣赏夜景,一边盯着写字楼,看灯到底什么时候熄灭。
乖乖,这些人一个个不打算回家了,准备在单位打地铺吗?这都几点钟了呀。
好不容易等到灯一盏盏地灭掉,东京时间已经是晚上九点半钟。
想想看,哪怕是住在单位宿舍的人,走回去收拾一下,最早也得十点钟才能躺上床睡觉。
难怪人家日本女同志一旦结婚生孩子,就辞职回家当主妇呢。
不这么干的话,小孩怎么办?托儿所也不好24小时给你看孩子呀。
偏偏西津纺织厂的工人胆儿肥,这会儿还敢拿领导开涮:“九点半钟,不要忘了啊。”
想要学人家日本鬼子,那就从上到下地学。
没理由领导抱着胳膊在旁边看,光对工人挥鞭子。
眼看领导们都笑不出来了,丰要武赶紧跳出来,皱着眉毛强调:“我们情况又不一样,我们是纺织厂,又不是纺织公司。”
但一线产业工人才不听这一套,坚持道:“怎么就不一样呢,还是坐办公室啊。”
薛琴下意识地抱住叶菁菁的胳膊。
她不想天天加班到九点半。
她虽然活不少,但也没到这份上啊。
而且感觉好奇怪呀。
叶菁菁已经一整个大无语了。
发什么疯啊,拉着领导加班,你以为是在卷领导吗?你那完全是嫌自己的日子过得太滋润了。
他们不在的话,干完活你们就能走。
他们在的话,没事儿也能给你们找出一堆事儿。
再说加什么班啊。
上班都烦死人了,还加个破班!
那是想让你加班吗?那是对你进行服从性测验。
她头摇成拨浪鼓:“别别别,加班不是正常的工作状态。”
“临时有任务,偶尔需要加班,那没话说。”
“如果成年累月地需要加班,只能说明一件事,那就是人手不够,该多招人了。”
“两个人的活非得安排给一个人做,那就是干活的人累死,干不上活的人饿死。纯粹是双输。”
“通过延长劳动者的劳动时间,来榨取更多的剩余价值。这跟包身工有什么区别?”
薛琴赶紧跳出来,点头如小鸡啄米:“就是就是,《包身工》里头,那么东洋婆子多凶啊。”
丰要武难得不跟她俩抬杠,反而帮腔:“我们是社会主义国家,不一样的。只有资本主义国家,才会把人当牲口使呢。”
叶菁菁赶紧补上:“八小时工作制和双休,是马克思在日内瓦会议上提出,美国工人最先开始实践的,是工人运动的胜利成果。咱们社会主义国家怎么能倒退呢?”
啥?
在场一摊子人开始懵圈,八小时工作制他们理解,三班倒嘛。可这双休又是什么意思?
“一个礼拜放两天假。”叶菁菁预判了他们的预判,紧急强调,“我们国家还备战备荒呢,条件跟不上。”
哦,那大家心里稍微舒服点儿了。
虽然出了国,他们就发现所谓的外国人民水深火热,好像不是那么回事儿。
但也不能人家本该水深火热的外国工人,居然一个礼拜还能休两天。
那社会主义的优越性,还要在哪儿体现呢?
“不对呀。”有工人反应过来,“那日本人怎么到现在还不下班?他们活干不完,为什么不多招点人?他们不是跟美国学吗?”
在场的领导们个个表情微妙。
哎呦呦,一个个上下嘴皮子一搭,就说招人,以为招人是很简单的事吗?
今天又不是没听介绍,日本的公司就跟国内的国企一样,又是分宿舍,又是盖学校,又是管医疗,把职工的吃喝拉撒睡全给包办了。
多招一个人,哪里是简单的多发一份工资啊。
那意味着还要再额外支出一份成本,多一摊子的事儿。
一时间,现场气氛有点尴尬。
叶菁菁摸了摸鼻子,解释道:“日本有加班文化。最早是因为战后重建,整个社会都鼓励加班加点干活,后来被利用了,形成了惯例。”
她伸手指了指窗外,“别看这么多人加班这么长时间,未必是他们手上的活干不完。”
“有的时候,只是他们的上司不走,他们就不好意思走。”
“可下属不走的话,上司又觉得自己早走了,好像还比不上下属对单位的工作更上心。”
“所以大家就处于一个没事也得磨洋工,反正谁也不能比别人先走的状态,看谁第一个扛不住。”
孔素梅听得目瞪口呆,脱口而出:“是不是脑子有毛病吗?干完活该走就走啊。日本人想什么呢?”
叶菁菁心里头呵呵,长江后浪推前浪,这方面,以后中国也不逞多让。
但不管日本人究竟是怎么想的,反正今天晚上,西津纺织厂考察团的同志们,是能好好睡一觉了。
第二天早上起来,大家等待出发去新干县车站时,碰见川田一郎,也能你一言我一语的,表达对日本加班文化的不赞同。
活多的话,就多招点人嘛。我们看大街上也有人找不到工作,只能靠讨饭过日子,也不是没人能干活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