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广白眼睛一瞪,气场全开:“怎么?你们要在医院逼死人吗?这位女同志,丈夫去世了,她把婆婆当成亲妈孝顺。她婆婆肚子里头长了瘤子,公社卫生院看不了,又没有车子。她背着她婆婆走了三十里路才进城看上病。
怎么?你们是觉得,贫下中农是不配看我们社会主义的医院吗?她就应该等死吗?!”
中学生被吼懵了,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舌头,气急败坏道:“你少强词夺理,哪个讲贫下中农不配看病了?这跟投机倒把是两回事!”
旁边看热闹的人群中,发出了嗤笑声:“看病不要钱啊,这又不是城里的干部,都给报销的。”
中学生立刻反驳:“不是有5分钱合作医疗啊,5分钱他们家也掏不起吗?坏分子就会装腔作势。”
所谓的“5分钱合作医疗”,有点儿像农保,说的是农村社员只要每次花5分钱,就能享受免费医疗,无论看病还是药费全免。
旁边一位来城里进修的赤脚医生,听到这儿终于忍不住吐槽:“你当社员多有钱,公社又有多少钱?一人掏5分钱,管这么多社员治病吃药开刀,公社得补贴进去多少钱啊!公社哪有这么多钱!”
说白了,池子里的水就这么多,除非增加总量,否则你折腾出花,也解决不了根本问题。
中学生急了:“你们这是在攻击我们伟大的社会主义!”
这赤脚医生也是知青,搞革命的时候,面前的中学生还在撒尿和泥巴呢,他怕小崽子个球!
“有事说事,别张嘴闭嘴扣帽子!农民怕你们,老子可不怕你们!”
眼看两边捋袖子要打起来了,叶菁菁悄悄往后退,旁边一位头发花白的奶奶用力一推孙佩兰,低声道:“快走!”
真是农村来的夯货,一个个跟鹌鹑一样,连跑都不会跑。
孙佩兰这才拎起篮子,抬脚就跑。
周围买过她鸡蛋的病人家属们,有意无意地,围住了戴红袖章的中学生,嘴里头象征性地劝:“哎哟,别吵了。”
这卖鸡蛋的农村妇女,就是真投机倒把又怎么了。
她被抓了,鸡蛋也是被打击投机倒把办公室收了,不会落到自己手上一个。
再说了,没这农村妇女拎篮子过来卖鸡蛋,他们上哪儿买好鸡蛋去?
这可是昨天鸡才生的,今天就拿来卖的好鸡蛋。
新鲜着呢!
医院门口那个副食品店最鬼,卖给他们普通老百姓的鸡蛋,10个有8个是坏的,缺德的很!
哼!照大家伙儿看啊,就是副食品店在捣鬼。
不然,以前这帮吃饱了撑得没事干的中学生,向来只在巷子口抓倒卖粮票油票的农民,而且都是凌晨四五点钟,天不亮的时候抓。
现在都要八点钟了,他们怎么会突然间跑到医院来抓人呢?
一个个的,不上学啊。
缺了大德了,自己做不好的事,还不让人家做。
叶菁菁一口气跑到医院门口,催促孙佩兰:“快走快走!”
孙佩兰惊魂未定地开自行车锁,后怕不已:“你怎么卷进来啊,影响你了怎么办?我又没个单位,大不了抓了我去写保证书,没收我的鸡蛋而已。”
叶菁菁服了她:“打死你怎么办?打死你你也是白死。”
孙佩兰想说不至于,谢广白也“咚咚咚”地跑出来,催促二人:“走走走!”
三辆自行车上了大街,叶菁菁才疑惑地问:“你不查房了?”
“查个鬼!”谢广白笑道,“我要留下来的话,不晓得要跟他们扯到猴年马月,走了才了事。这帮家伙,一个个闲的很。”
他又安慰孙佩兰,“没事了,没被扭送去投机倒把办公室,就没事。”
可如此一来,孙佩兰也没办法继续在医院卖鸡蛋了。
她愁眉苦脸。
她不卖鸡蛋的话,她怎么过日子呢。
她爸是个老实头,只会下死力气,到今天还是二级工。
她丈夫扛大包,一个月十几块钱,撑死了也只能勉强养活他自己。
她不卖鸡蛋的话,她们母女三人的日子要怎么过?
谢广白想了想,帮忙出主意:“要不你换家医院卖,不要这么早,等这帮中学生上课的时候再卖。”
这也是没办法的选择。
“走吧,去工人医院那边卖。我有师兄在那边上班,我带你过去打个招呼。”
他话音刚落下,前面响起吆喝声,几个中学生扭着位青年农民,后者头破血流,血还沿着额角滴滴答答往下落。
中学生大声吆喝着:“快来看投机倒把分子,他竟然倒卖了整整10斤油票!”
路上有闲着没事干的人,好奇地追问:“10斤啊?”
“是啊。”中学生得意洋洋,炫耀着自己的能耐,“一开始他还藏着,在投机倒把办公室,叫我们给搜出来了。”
周围人啧啧赞叹,惊讶于一个农民,竟然能够搞到10斤油票。
这可以算是大投机倒把案了。
往常农民,基本只能拿出来几两粮油票,撑死的不过一两斤。
中学生立刻宣扬自己的功绩:“他家半年没吃油,攒了三斤油票,问人家借了七斤。想投机倒把卖了搞钱,给他弟弟妹妹交高中学费。”
说到这儿,他狠狠吐了口唾沫,满脸鄙夷,“这种坏分子,老鼠的儿子会打洞,一窝的坏分子。还想上高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