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神(18)
从他进入忏悔室起半个小时后,门突然被敲响。女信徒收起长鞭,连手套一起塞进挂橱,扯出笑脸迎接来者。
“主教大人,请进来吧,我已经按照规则惩罚过他了。”
女信徒恭敬地站在门边,垂首,伸展修长的脖颈。她那双格外大的眼睛面对龙雨时是诡谲恐怖,居然也可以变得温柔可亲。
泰德朝女信徒摆手,示意她安静,然后踱步到龙雨身边,严肃地望着他:“我听说了你的事,告诉我年轻人,你为何要从水池中偷走一枚银币?”
第10章 愿望(九)
泰德的到来为室内增添外界的温度,却并没有让龙雨感受到温暖,反而因为空气流速加快更冷了。
龙雨没有回答,无声地凝望他,泰德从挂橱上取下一块白纱布,左手手搭在龙雨肩上,右手沿着伤口擦去满溢而在背部勾出竖线的血迹。一块白净的纱布慢慢沾满了胶状的血,粘成一团。
他说:“年轻人,你享受了愿望之神给予的恩赐,享受了免费提供的美食,享受了教会的关照,但你却做出这样令人不齿的事,你难道没有羞耻心吗?”
龙雨看不见背后,却能感觉到一根手指抵住纱布,重重地按进伤口,刚刚凝固的血水重新涌出,他肌肉紧绷,以缓解这种疼痛。
泰德还想试探,负责照顾他起居的女信徒却在这时闯进来,面色木然,并朝另一位女信徒点头问好,再说明来意:
“主教大人,我们的食物被拦截了,用来运输粮食的马也损失了两匹。”
愿望教会在地处雪原,养着几百号人,食物供应至关重要。对于泰德来说,问出龙雨身上神种的秘密都是小事。他交代检查者好好审讯,如果问不出来就关进地下室,而后才匆忙离开忏悔室。
检查者点头称是,但对于审讯,她依旧只是采用刑法,并没有多少“审”的意味。后来她打累了,龙雨失血太多,脑海总是陷入混乱,甚至差点睡过去,听到她叫人进来,嘱咐信徒好好上药时,意识彻底拥抱了黑暗。
不久后,忏悔室的大门“呯”地一声关上,他被抗进了大仓库下的地下室。
说是地下室,其实就是在地下挖出来的监狱,关着很多骨瘦嶙峋、衣衫破烂、肢体不全的人,因为缺乏光照和营养,那些人的脸就像在一块惨白的画布上不均匀地刷着蜡黄的漆,无法辨认男女。
大部分人都被关在一起,只有少数人在另一个监狱。
龙雨被扔进来时这群人正在睡觉,这里没有床,他们就找个有干草的地方躺下,或者躺在人堆里,靠干瘪却温热的肉|体取暖。
解手的地方在某个角落,在那里,监狱的木栏杆上涂满粪水,整个地下室都因此弥漫着恶心的味道。
龙雨被放进人较少的监狱里,里面的人从睡梦中醒来,看了他一眼,继续睡觉。对于这群和冬眠没有什么区别的人来说,睡觉就是最好的保存体力的方式。
“别让他死了,阿六。”送人过来的信徒捏着鼻子,对看管监狱的信徒说了一句,匆匆离开了这里。阿六守在门口,地下室的大门已锁,他懒得检查里面的隔间有没有锁好,反正这群人没法出来。
信徒走后,阿六自言自语地抱怨了一句:“愿望之神在上,要是能让我闻不到这臭味该多好,自从轮班来看管你们,我都瘦成什么样了!”
……
龙雨在梦中见到一只巨大的茧,他在茧内。丝线紧紧裹住他的身体,他的身体在一点点融化,金色的光飘绕在他脸颊……直到被送饭时的躁动和从他身上踩过的赤脚弄醒。
阿六负责把饭送进来。他搂着一个大盆,盆里是所有倒在一起的汤水,或者可以叫潲水,一看就是餐厅的残羹冷炙,但这群人迫不及待地用手捧起一把,狼吞虎咽。
……老实说,龙雨有些想吐,但见到这里的环境,他感觉吐出来会更不妙。他翻身背对饭盆,尽量不去回想刚才看到的画面,默念着《海德尔游记》中的诗歌:“明亮整洁的房间,/听见你的牙齿,创作滴答声中/我们分享同一杯冰雪,/即使在深夜,尽情呼吸月亮;/我愿你知道此时此刻/我是多么渴望/……”
“你不来吃点吗?”阿六对着龙雨大喊,并非他多么好心,而是有人需要龙雨别死了。
龙雨摇摇头,慢慢地、轻轻地按照曾在塔比镇听过的乐曲唱出第一句,然后开始艰难的第二句、第三句……阿六想着一顿不吃他也饿不死,饿死前自然什么都愿意吃,也没有逼他。
至于为什么要留下龙雨,他半点不知。
之后阿六又来过一次,在晚饭的时候。龙雨估摸着时间是下午六点左右。这次龙雨回望了他,用视线丈量阿六的身高和隐藏在黑袍下的体格。
阿六的身高和丁小菜差不多,在雪原里偏矮,属于比较好制服的类型。
但龙雨依旧在等,等阿六放下戒心。
他不可能一直被关在这里,但逃出去只有一次机会,他得谨慎一些,最好能从阿六嘴里套出话,打听外面的情况。
其实最好的办法是假扮成阿六,但两人身高相差太多,很容易被发现。
那之后,地下室里慢慢安静下来。这群人挤在一起,小声咕哝着,像带着胎毛湿漉漉的小老鼠。
龙雨找了个还算干净的地方坐下,他没法躺着,躺着后背会疼。一直到钟声敲响,他都没怎么睡着,却又格外疲惫。
一片雪花穿过地下室的大门,飞到他眼角,他无知无觉,慢慢靠在牢笼上,耳边却传来铁链滚动的声音,锁头毫不客气地敲在铁门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