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方(654)
人只有在最无助的时候,才会想要求助于神明,期盼神明能够给予他们度过难关的力量。
可神明又是那样虚无缥缈、抓握不住的存在,有时信仰根植于心得越深,陷入迷茫时的恐惧便越大。
信过鬼神、信过佛陀、信过生灵万物甚至山川河海,若说曾有什么东西是亘古未变、受人追捧敬仰的,那便只有光了。
人们歌颂太阳滋养万物的慷慨,感激月亮照亮长夜的皎洁,就连星子也能为黑暗中的人指明方向。
不论是守岁时放天灯,还是中元节放水灯,都是如此。
破天荒地、秦九叶也轻阖上眼,在心底默念了几句。
她并不知道在虚无中是否有不可名状的存在听见了她的心声,她就只当那些愿想是说给自己听的。
离城前最后一刻,两人站在船头回望即将被抛在身后的九皋城,许秋迟突然开口问道。
“此去居巢,你可有想过要探查自己的身世?”
对方显然也知道了秦三友的事,秦九叶想了片刻,随后很认真地摇了摇头。
“倒是没有那么想知道了。”
小的时候她确实曾经一度很想知道,自己究竟从哪来、亲生父母又是怎样、为何当初会抛弃她,仿佛只有知道这些,她的脚下才有根,心也能有个归宿。
但此刻她觉得自己已经没有那么渴望知道这个答案了。
她选择接受了自己那个并不完美的阿翁。不管秦三友当初收养她时作何想,她的身世又如何,都不会改变他们彼此相扶半生的事实。
许秋迟听罢不置可否,随即不知从哪拿出几张淡青色的薄纸来。
“今天是个好日子,给你个机会,同他告个别吧。”
秦九叶盯着手中那沓纸,半晌才开口问道。
“这是什么?”
“九皋一带的传统,说用犀草叶制成的纸可通黄泉,小的时候我经常会用这种纸给母亲写信,之后再一把火烧掉。”
许秋迟没有继续说下去,只静静看着她。
秦九叶明白,对方是想让她将未尽之言连同那些说不出口的遗憾一起书于纸上,木纸在火焰中燃烧成灰,连带着思念与不舍或许也能减淡一些。
邱家二少爷肖似母亲,内里是个细腻而敏感的人。秦九叶接过了那些纸,由衷向对方表达了谢意,随后独自在船尾坐了很久。
直到最后,她也并没有在纸上写任何字。
她的阿翁不识几个大字,她长篇大论地说上许多,他反而要因为看不懂而着急了。
她只抽了一张犀草纸叠了一艘纸船放入湍急流向远方的河水中。
秦三友的灵魂若还在河水中彷徨,她希望他能上了这艘船,去到想去的任何地方,从此以后,自由自在,无牵无挂,再不用记挂着什么人,也不必执着于什么事。
那些未尽的纷纷扰扰,就让她这个活着的人去承受吧。
洹水向南,浩浩汤汤,势不可当。
她亦如此。
第210章 盈盈一水间
数年前,当川流院这个名字第一次进入江湖人的视野中时,不少人出于各种各样的目的探寻过这座江湖暗庄的所在。
毕竟就算是再不入流的江湖门派也都有个栖身之所。一个缥缈如海市蜃楼般的存在,总归是让人不安心的。
然而多年过去,这些探寻几乎无一有过结果。
有人说那位公子琰武功高强,穷渊之下、云巅之上都可企及,定是寻了处常人无法抵达的僻远世外之所;也有人说“大隐隐于市”,那川流院定是藏身陋巷闹市之中,借由贩夫走卒的出入作为隐蔽;甚至还有胆大者猜测,川流院主连带整个川流院,都不过是朝廷的暗桩罢了,一枚隐匿于朝野之中的官家棋子,寻常人又怎能轻易寻得呢?
而自从居巢二字消失于历史长河中,世人提起它的次数便越来越少了。
起先是因为忌讳,人们对于灾年、灾地总是喜欢回避的,加之官家也不喜议论此事,久而久之自然无人提起。再之后,居巢所在的那片山林便少有人踏足了,听闻那里死气沉沉的一片,一片贫瘠如荒漠的地方,自然惦记的人也少些。
一个是遍寻不见的江湖暗桩,一个是失落多年的深山古国,没人会将这两个全然不相关的名字放在一起。然而事实上,它们实打实肩并肩地挨着,比那都城和城外驿站的关系还要近。
出了百昱关,沿着沣河最细弱的一条分支进入郁州西南深处,最终便会望见那片一眼望不到尽头的竹海。
不祥之地向来不是外乡人喜欢落脚的地方。久而久之,除了那些祖祖辈辈生活在这深山古河中的人们,这里一年到头也瞧不见几个生面孔,若有外人出现,消息瞬间便能在附近传开来,顺着山中溪流和林间微风,落入那片神秘竹海的深处。
竹海的深处有什么?
没有武馆宗门、谯楼天堑,只有一座竹子搭起来的学堂。
学堂里的娃娃有男有女,最大的不过八九岁的年纪,最小的也就四五岁的模样,衣裳穿得各式各样,但看上去都干净整洁,行止进退有模有样,那架势不仅不输都城有钱人家私塾里的小公子,甚至有几分那备受世人瞻仰的青重山书院弟子的风采。
究竟为何要在这样一个穷山恶水之所建这样一个学堂呢?
院子外的人想破头也想不明白的问题,院子里的人却都知道。
其实说来也简单,因为这院子的主人是个一面白色、一面黑色的病人,既慷慨又自私,既包容天下又十分心狠。在很久很久以前,他便是在这样一个翠竹满院的地方读书的,而他无比怀念那时的时光,只想让生命最后的日子停留在这段回忆中。他将自己“囚禁”在竹海深处的竹楼里,那里变幻如迷宫,白日烟气缭绕,入夜灯火闪烁,好似一片鬼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