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方(692)
先前有过几次交手,姜辛儿清楚对方的实力,所以出刀便没有留手,只想分出个胜负高低。谁知那原本身形灵活的少年竟突然不动了、避也不避地停在原地,那一刀狠狠落在他左肩上,血瞬间渗透他的衣衫、染红了半边肩膀。
姜辛儿一顿,眼神中的煞气终于褪了些,手腕一翻、长刀收了回来,却并无多少得手的快感,只能恨恨开口道。
“不想活了就说话,我给你个痛快!”
少年捂着左肩缓缓坐在一地狼藉中,哼也没哼一声,只望向不远处那座不闻人声的院子。红灯笼勉强透出些微弱的光,他的目光就像秋后挣扎的小虫,拼命汲取着那仅有的一点光亮、直至生命尽头。
“你说……若我死了,她是否会心痛呢?”
早就知晓李青刀是个不走寻常路的性子,却没承想她的徒弟有过之而无不及。
姜辛儿暗骂一声,抱着刀坐在另一侧。
“早知如此,当初又为何要一声不吭地离开?你以为你现在摆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她就会心软吗?”
李樵终于收回目光。他的眼睛依旧很美,只是再没有当初的神采,整个人像是褪去了颜色一般,半晌才死气沉沉地开口道。
“邱二当初收留了你,难道不也是因为可怜你吗?”
在拿捏人心这件事上,她向来不是对手,心底痛了几天的角落被戳中,姜辛儿气得浑身发抖。
“少爷、少爷才不是……”
才不是什么?不是因为可怜她才将她留在邱府这么多年吗?她太过耿直,自己都不敢肯定的答案,怎么可能说得出口?
方才收好的长刀又出了鞘,转瞬间又砍翻三四株竹子。
她借着手中刀剑发疯,少年则是坐在那里、面色平静地说着些疯话。
“可怜又如何?哪怕只是可怜也好。最开始的时候,她就是因为可怜我才让我留下的。若她能可怜我一辈子,也没什么不好。”
眼前的人越发不可理喻,姜辛儿觉得自己根本无法和对方正常沟通,她想一走了之、早早结束这场荒谬的对话,可方走出几步,对方的声音又在背后响起。
“你猜许秋迟为何对你如此冷淡?”
姜辛儿的脚步停住了。她试图让自己远离那个疯子,却无论如何也迈不开腿。
她确实想知道那个答案。
“他是在同你划清界限。至于为什么……许是因为邱家风雨飘摇,他没有心思整日同你在外面晃来晃去了。又许是因为他终于看清了天下第一庄的嘴脸,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一个出身那里的人日夜陪在自己身边。又或许……只是厌烦了。”
方才打斗时的那股火气又涌了上来,姜辛儿转过头、刀尖指向少年的喉咙。
“你胡说!少爷若是厌烦我,这次又怎会带我一起南下……”
“谁知道呢?这里离山庄也不远,说不定他是要借这机会将你送回庄里。”
他话一出口,姜辛儿神情瞬间变了,手中长刀跟着一晃,在他的脖子上划出一道血痕。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垂下刀来,声音中难掩讽刺之意。
“这院子里的人都瞎了眼。若非见识过你的真面目,我差点要信了你当真是个与人为善之人。”
“……我只是想试着做个好人。”
做个能配得上她的好人。
这是那断玉君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做到的事,于他而言却很可能是一生都不可能达成的愿望。
他只能去模仿那些“与人为善”的行为,希望当有人将他和她的名字放在一起时,他不会成为那个令人唾弃的污点。
姜辛儿明白,李樵做不到的事,她也一样做不到。
“你改变不了自己的底色,她先前是瞎了眼才会看上你这么个出身卑贱、心狠手辣之徒。相比之下,督护为人忠直,出身将门又无门第之见,只待一切尘埃落定后便能与秦姑娘携手一生。他们二人都是做事认真之人、志趣也相投,一人悬壶济世、一人惩奸除恶,可谓天生一对,就连怀玉婶和柳管事那般挑剔的人见了也心生欢喜。你且自己想想,真到了那一日,他二人之间可还有你的位置?”
她好似在说他,又好似在说自己,说到最后声音低得几乎分辨不清。
两厢都说尽了狠话,却谁也没能压过谁,只将彼此的处境衬托得更加可悲,末了像两只斗败了的土狗,各自耷拉着脑袋蜷缩回角落里。
不知过了多久,李樵终于低声道。
“没关系,就算真到了那一日,只要她还需要我,我做什么都可以。”
只要能在她身边,让他站在哪个角落都没有关系。
他可以做她的药僮、做她的小厮、做她有需要时才会偶尔想起来的那个人。只要她唤他的名字,他便有理由出现在她身边。
只要她需要他。
姜辛儿转过头来,她死死盯着李樵那张脸,几乎有些不敢相信,这同她初见时那个孤傲难驯的少年是同一人。
“你、你这人难道都没有自尊心的吗?!”
“你不也是如此吗?”李樵突然抬起头来,眼神直勾勾地望向她,“他那般对你,你也未曾离开她。若有一日许秋迟成家立业、过上另一种生活,你不也还是会陪在他身边吗?难不成你还会离开他?”
姜辛儿垂下头去,闷声道。
“我看你是魔怔了。”
她没有否认对方的说法,但心底的声音却也不能认同。
她不是个心性复杂多变之人,忍受不了这种矛盾情绪,半晌过后拎着刀站起身来,最后看一眼枯坐竹林中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