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光脱下自己的外衣，正要给男孩儿裹上。

罗伸手拦了一下，随后解了自己的衣带，“我来吧，你是大夫，还有那么多病人等你治疗，不能自己先着凉倒下。我这种人，就算自己也被传染了，也没有多大损失。”

凌光没有拒绝，只是蹲下来替男孩儿把脉，煎药。

起初的五天，又有三个病得重的死了，也有人敲响破庙的大门，将城里出现了症状的人送来。就连罗也没能幸免，在第三天的时候开始发热。

但是五天后情况开始好转，没有再出现病死的人，也没有再增加患者。

第八天的黄昏，凌光看过其他患者的情况后回到神殿，第一眼就看到了端着一碗粥正在递给罗的小男孩。

罗靠墙坐在神殿一角，还有些咳嗽，不过烧已经退了，伸手接过了粥碗，道了个谢。

“这孩子，挺亲你的。”凌光放下药箱，坐在了对面。

“咳咳，是个好孩子，不过这几天都没说过话，算不上亲近。”罗咳嗽了几声，看向已经自己跑到另一个角落蹲下的小男孩，眼中有些担忧。

“他知道自己最难受的时候，是你舍命救了他。你看，他对我们其他人，更是一点儿回应都没有。”凌光看了自己还空着的碗一眼，又看了罗手里的粥一眼。

“这话可就折煞我了。救了他性命的，明明是你。我本来是来杀他的。”罗丝毫没有避讳，当着男孩儿的面直接说出了真相。

凌光下意识地看向男孩儿，那个孩子缩在墙角的阴影里，似乎在发呆，没有对罗的话做出任何反应。

目光落在男孩儿脖子上的长命锁上，凌光招了招手，示意男孩儿走过来。

男孩儿确实是看到了，默默起身走了过来，站在凌光面前，但没有任何别的动作。

凌光拍了拍身旁铺了一层布的地面，示意对方坐下。

男孩儿看懂了，但是没有走过来，直接在原地坐下。

“今年几岁了？”凌光试图打开话题。

男孩儿却只是看着地面，没有回答。

凌光叹了口气，自己走到男孩儿身边坐下，“那个老人，是你家中的老仆人吧。知道自己在被追杀吗？”

男孩儿还是没有回答，只是在凌光靠近时，下意识地想要挪远，却没有表现得太明显。

“这个长命锁，是从小戴着的吧，把它摘下来，那些追杀你的人就找不到你了。”凌光缓缓朝长命锁伸手。

男孩儿偏过头去，小声开口了，“被杀了也没关系。”

凌光轻轻摘下男孩儿的长命锁，同时用尽量温和的声音发问，“看到了？你的家人被坏人伤害的时候。”

男孩儿又没反应了。

凌光摩挲着长命锁，发现了上面雕着一个“桉”字，“桉，是生命力的象征。你的家人一定希望你茁壮成长、奋勇向上。是个好名字。”

“不好。”男孩儿轻声否认了一句。

凌光却明白了其中原因，“算命里确实有一种说法，名字寓意太好的话，自己的命格压不住，反而会命运多舛。所以很多人家给孩子起名时，会故意起贱名。但好的寓意，也是家人的寄托，是更值得珍惜的。”

这一次又没有回应。

“小桉？”凌光突然轻轻抱住了男孩儿，轻拍他的后背，“愿意跟我们走吗？这个世上，还有你的家人吗？”

男孩儿起初有些挣扎，但是凌光没有松手，挣扎逐渐小了，换成了小声的哭泣，还越哭越大声，到最后根本收不住，却自己开始抹眼泪，还自言自语着，“不可以哭，不可以哭，男孩子是不可以哭的……”

凌光轻轻一笑，拍着男孩儿的后背，“可以哦。感觉难过的时候，每个人都可以哭，哭出来会好一点。”

直到夜幕降临，男孩儿才终于收住了哭泣，有些脱力地趴在凌光怀里，轻轻回答着问题，“今年8岁，春天的时候，有宦官杀了爹娘。陈爷爷带我逃了出来，但现在他也死了。只剩下我一个人了，我不知道该去哪里了……”

“想报仇吗？”凌光沉沉问出。他基本可以排除小桉是皇子的可能性，毕竟年龄不符合皇子们。所以，小桉应该是某位王爷的世子，或者哪位重臣的儿子。小桉的家人是被宦官所杀，当今的小皇帝是被宦官拥立上台的，这其中必定存在联系。

第232章 番外三·6

男孩儿趴在凌光怀里，许久没有回答，最终说出一句，“报不了。”

“因为没实力？”凌光猜测。

男孩儿却摇头，“会死很多人。”

凌光从未想过这样的回答，他儿时被问是否想复仇时，只考虑过要或不要，不论是哪种选择，他考虑的都是这个选择对自己的意义。

但这个男孩儿，他考虑的却是复仇对别人的影响。

这就是官家子弟和江湖儿女的区别吗？

小桉的仇人是小皇帝和那些宦官，若是要报仇，可不是要弑君嘛，为此会死多少人？又会造成多少这样失去家人的孩子？

“因为害怕伤害无辜的人？”凌光其实有些猜不透男孩儿的心思了。

果然，男孩儿又摇了摇头，“其实我知道的，想要我们死的人，在皇宫里。若天下未乱，入宫行刺便是不义之举。我不能因个人恩怨，乱了天下。若圣上昏庸，天下大乱……届时再起义，不迟。”

凌光一瞬间以为小桉是与他一般大的大人，这样的想法，真的是一个八岁的孩子应该有的吗？如此来看，小桉只能是某位王爷家的小世子了，因为臣子应当是教不出有这般眼界的孩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