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士山下(22)
眼看着事情变得越来越糟,她心急如焚,泪在眼眶里打转。
“吱嘎吱嘎——”
是父亲穿拖鞋的声音。
完了
闵行心里的那座长江大桥仿佛轰然塌了。
父亲惺忪着眼,趿拉着塑料拖鞋到洗手间小解。
一开门,卫生间里一片狼藉,洗衣液、洗洁精、泡沫满地都是,床单被子都铺在地上,闵行一手举着淋浴头,一手拿鞋刷正来回刷着床垫。
父亲瞬间怒火中烧,大声吼道:
“你他妈的又折腾什么?!你妈走了留你在这给我找不痛快是吧?”
闵行怯生生地回答:
“我……我在洗被子……”
父亲的目光落在马桶旁那惨不忍睹的床垫上,脑子瞬间清醒过来,怒吼道:
“你他妈的!你把床垫给洗了?你他妈长没长眼?不知道这床垫不能水洗吗?”
说着,他抄起洗手台上的洗发水瓶,狠狠地砸向闵行的脑袋。
闵行只觉得一阵剧痛袭来,整个人栽倒在地上,洗洁精和脏水混着血汗泪沾满了全身。
父亲怒气冲冲地两步过来,又是一脚踹在她身上。
闵行的耳朵嗡嗡作响,耳鸣眼花让她不知道接下来发生了什么。
等她终于能够听清的时候,父亲已经拨通了电话,声嘶力竭地骂着。
她想,电话那头应该是母亲。
“最晚就明天!你赶紧把她给我弄走!别跟我说什么老二老二的,谁知道这两个孩子到底是你和哪个男的生的野种?你这俩孩子跟你一个德行!赶紧给我弄走!”
父亲的声音几乎是在咆哮。
“嘭——!”
随着一声巨响,洗手间的门被狠狠地踹上。
早就生锈的合叶吱呀作响,门后原本双面胶贴着的挂篮被震得掉下来,毛巾散落在地,和她一样沾满了地上的脏水。
洗衣液、洗洁精的瓶子歪倒在角落,地上的血水泛着恶心的光泽,淋浴头孤零零躺在一边,水流出来,像圆明园门口的喷泉。
第二天清晨,这栋楼里一如既往地没有太阳。
闵行的书包里装着几件洗得发白的校服、几件薄薄的秋衣秋裤,还有几本已经被翻得卷边的课本。她把唯一的冬季外套紧紧系在腰上,这些就是她全部的行李。
那年,她就这么离开了南城。
第14章
“啪——”
一声脆响,远处天际绽出一团烟火。绚烂的火光一瞬间切断了闵行的思绪。
火光幢幢,忽明忽暗。
闵行静静地站在那儿望着远处,各色的暖光在她脸上交织,记忆如潮水般在她心头翻涌。
腿边的金毛“嗷呜嗷呜”地叫,它仰着脑袋,尾巴像拨浪鼓一样摇着。闵行心中竟生起了一丝名为团圆的欢喜。
金毛似乎察觉到了闵行的情绪,它先是围着闵行的腿转了两圈,接着前腿一弯,整个身子扑在闵行面前。
见闵行没什么反应,它又站起来转身跑开。
不一会儿,它嘴里叼着一根燃尽的仙女棒小跑回来,蹭了蹭闵行的手,要把仙女棒放在闵行手里。
闵行欣喜地接过,金毛就接着用温热的舌头舔舐着她的手心,留下一片湿漉漉。
闵行的目光落在那根仙女棒上,思绪也随之回笼。
她自嘲一笑。
明明都是十多年前的事儿了,怎么自己还记得这么清楚。
有关这人的那些点滴琐事,她总是刚要忘了,就又不受控制地在夜里回想起来不知名的一角,这么一遍一遍浪花似的涌上岸,记忆却变得愈加清晰。
她早在十五岁前就和那些同学失去了联系,那些在南城的日子,她只当是一场梦,过去就过去了。
就像一位高中同学曾经对她说的:
虽然你们在一个教室里坐着,看着一套漫画书,吃着一样的小卖部零食,却始终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哪算得上朋友?
就算是一起毕了业,等出去校门那一刻,你们就再不会有任何交集了。
记着这些,无非是一遍一遍揭开自己要结痂的伤口。
她走到垃圾桶跟前,顿了顿,把仙女棒扔了进去。
金毛像是做错了事,耷拉着脑袋,发出两声内疚的“嗷呜”。
她见状,心疼地摸了摸金毛的脑袋安慰它。
金毛立马来了精神,尾巴高高地翘起来。
快到零点,楼下冷冷清清,远处却有此起彼伏的鞭炮声。
今年为了办理房产手续,也恐怕是她最后一次回到这里了。
以后也许就再也不会回来了吧。
户口本都只剩下自己一个人,彻底无家可归了啊。
闵行深吸一口气,背对着那热闹的方向,一步步离去。
第15章
年后
闵行早早回了住处。还没到正月十五,街上冷冷清清,店铺多半关着门,超市的货架上也只剩下年前的货底。
她原本计划继续找工作,对汪苏泷的那些话根本没放在心上。
然而,正月十五刚过,汪苏泷的电话就来了。
“干嘛呢,老姐姐?”
“在找工作呢啊。”
“啊?怎么真没等我?我的话你是一点儿没听进去啊。”
“年前那些?我哪当真嘛”
汪苏泷却直接打断了她:
“行了,老姐姐。也别忙活了,跟着我走吧。”
闵行顿了顿,疑惑地问:
“跟着你?去哪儿啊?”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似乎是汪苏泷弹了弹烟灰:
“进京。”
没过几天,闵行把自己的全部家当装进了一个24寸的行李箱,SUV的后备箱装下它绰绰有余。黑色SUV没再走上班那条路,经停一座加油站后直直上了高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