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士山下(52)
月球上没有春夏秋冬。每天都是这个样子。
再大的菜地,也结不出果实。
不知过了多久,月球上的时间仿佛凝固了一般,每一秒,都像是沥青逆着重力、糖浆一样滴落在天空。
突然,天边划过一道白线,在一片死寂的星空中显得格外突兀。
宇航员迅速捕捉到了这异样的白光。
他下意识地抬头望去。
那东西如哈雷彗星般向自己的方向靠近。但距离太远,宇宙太空,一片黑暗里,他找不到任何参照物,根本无法判断那白光的具体速度。
是流星?
不,不是。
那白光越来越近,在它离自己只剩大约一百米的时候,宇航员终于看清了——
那是八只麋鹿,每一只都身姿矫健,鹿角上曳着长长的红丝带,丝带上系着一串串声音清脆的铃铛。它们身上系着粗粗的绳子,一起拉着一辆造型奇特的苦瓜马车。
宇航员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赶忙站起来,疯了似得向麋鹿招手。太空服的束缚让他的动作变得迟缓,远处看去,他就像在太平洋中溺水的人,向每个路过的飞机拼命招手,尽管徒劳无望。
只是可惜——
宇航员虽用尽全身力气呼喊着,但震耳欲聋的声音却只能在自己的太空服里碰撞,甚至传不出玻璃面罩。
在这寂静无声的太空中,他的呼喊显得如此渺小,无异于运行着的巨型钢铁机器旁边掉落的一片羽毛。任他怎么努力,也只有自己能听到。
孤单与恐惧如呈指数倍增长的重力,让他深陷沼泽地。
好在,麋鹿似乎听到了他的呼喊,八只麋鹿拉着苦瓜马车越来越近,最后平稳地降落,蹄子踩在松散的月壤上,只扬起一片巴掌大的银雾。
宇航员刚想对麋鹿比划些什么,为首的那只麋鹿却突然开口说话了,这让他吓了一跳。
“Ba??n?z belada m??”
(你遇到麻烦了吗?)
竟是一个中年男人的音色。
像是两个电脑在用局域网传输文件,麋鹿的话直接传进了宇航员的脑海里。
奇怪的是,宇航员明明根本不知道这是什么语言,也从未听过这句话,却在大脑自动接受后,神奇地理解了它的意思。
“Lütfen beni g?tür!”
(请带我离开!)
宇航员顿时惊讶不已。
自己刚才竟然鬼使神差地说出了这种语言!
为首的麋鹿对此似乎没有丝毫惊讶。
它转身,从苦瓜马车的车厢里叼出一根红色的袜子,递到宇航员的手里。
宇航员下意识地接过,拿在手里仔细打量。这是一只小孩子尺寸的袜子,表面是柔软的织物,袜口装饰着精致的蕾丝绣边,花纹清晰可见,里面空空如也。
宇航员不解其意,疑惑地问麋鹿:
“这是什么?”
麋鹿不紧不慢地说道:
“我们可以带您走,但是您需要抱着这只袜子,否则您就会被这里寒冷的天气冻死。“
“我们正要去一个叫【伊瑞丝】的星球,中途可能会遇到您的家乡,您可以随时下车。到了那里,我们会采一只玫瑰,玫瑰会种满苦瓜马车。如果路上没有遇到您的家乡,您就得陪我们一起去【伊瑞丝】星球,采完玫瑰我们再送您回家。”
宇航员一听,吓坏了,赶忙道:
“不!那见鬼的【伊瑞丝】星球还不知道有多远,我肯定还没到就先老死了!”
麋鹿却平静地说:
“不会的,苦瓜马车上的一切生命,都不会衰老、也不会死去。而给您的那只袜子,里边装满了小孩子的梦,可以让您永远暂停长大。”
还没等宇航员再说什么,后边一只麋鹿就上前催促道:
“风暴快来了,请快点上车吧,我们不会在这里停留太久。”
宇航员只好登上了苦瓜马车。
八只麋鹿载着宇航员,缓缓离开了月球表面,向着浩瀚的宇宙深处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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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航员和麋鹿走了好久好久。
麋鹿没有骗宇航员,在苦瓜马车上,生命似乎逃出了时间的掌控。
宇航员不需要吃饭喝水,也无需做任何事,他每天唯一做的,就是静静地望着车窗外,那无角度、无边界的无尽星河。
有时,他会邂逅一颗正在经历火山爆发的岩土行星——
炽热的岩浆如挣脱牢笼的格里芬野兽,从行星表面翻滚着、咆哮着,肆意地喷涌而出。
这让他想起地球上那座茉莉奶盖似的的富士山,于是他有些后悔为什么自己没去过日本。
只是苦瓜马车与行星的距离太过遥远,原本惊心动魄的画面在宇航员眼中也变得平平无奇。
有时,他会目睹一场恒星吞噬——
当一颗行星距离恒星过近,或是恒星即将进入红巨星阶段,恒星就会不断膨胀,像软体怪物似的,将那些靠近它的行星纳入“腹中”。
这个过程没有一点声音。没有惊呼,也没有挣扎。
像是BBC纪录片里的动物捕食。
但越是,这份毁灭就越让他感受到宇宙的残酷与无情,难以言喻的悲寂在他心里破土发芽,迅速刺破至他的心脏。
有时,他会看到两颗彗星的不期而遇——
撞击瞬间迸溅出无数细碎的石块,如同璀璨的花火在黑夜中绽放。
他想起他17岁暑假时候去过的海边。
游客们在沙滩小摊上买下喜欢的仙女棒和小型烟花,当夜幕像巧克力酱一样滴下,瞬间,所有的烟花一齐被点燃。
孩子们欢快地奔跑着、嬉戏着,你追着我我追着你,脚趾缝里尽是沙子,笑声却在沙滩上荡秋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