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在他方呼唤我(170)
回到老屋,家婆已经睡了。两个人去厨房热了点饭菜吃,吃着吃着忽然觉得安静了好多,原来是没有金背在桌子底下钻来钻去地摇尾觅食。
又有一些难过的情绪泛上心头。
季辞想化解一下这样的氛围,于是问:“你当初为什么给它取名金背?”
叶希木说:“当时正在做英语题目,看到卷子上的单词Jingle Bells(铃儿响叮当),就取了这个名字。”
季辞愣住,一想到这样一个欢快的名字,最后却是那样凄然的下场,好像更难过了。只是她和叶希木这样对望着,却又都笑了出来。就好像是经历过许多痛苦的事情之后,看清这世间荒诞,反而变得豁达起来。
第二天,季辞睡到中午才起,叶希木一直睡到下午,像是要把这高中三年早起错过的睡眠全都补回来似的。
叶希木起来后,看到季辞在工作室画画,画一张女性的人像,面部轮廓和头发都已经完成,五官除了眼睛初见雏形,眼睛却只有一个描线定位。
叶希木坐在季辞后面的椅子上,吃一个黄澄澄的高粱浆粑粑。这种浆粑粑,是用鲜嫩的新玉米打磨成浆,再用芭蕉叶包成三角形,用土灶大铁锅炕出来的。今年的玉米长势很好,家婆扳下包谷,做了整整一锅。
“好吃吗?”季辞问。
叶希木点头:“非常好吃。”
他的认真强调让季辞笑了一下,“你以前吃得多吗?”
叶希木说:“我妈说我小时候吃过我家婆做的,但可能我太小了,已经没什么印象了。”
“你们家不是和家公家婆关系不好吗?”季辞有一点好奇。
“家婆心疼我妈,经常偷偷给她送吃的。”叶希木说,“但是家婆走得早,我三岁的时候,她就不在了。”
“为什么?那时候不应该还很年轻吗?”
“那年长江发大洪水,龙王庙组织很多渔民去抢险,她在那时候被冲走了。”
就不该问。季辞心想,一问一个心绞痛的故事,但其实想一想,平民百姓的家族故事,哪一家的不是满目疮痍呢?她自己家的又何尝不是。平安的年代太短,富足的时代才刚刚开始,但新生的人类总是容易忘记平平安安顺生到老,在人类过往的千年历史里本来就是少见的事情。
“其实不应该的。”叶希木说,“我家公家婆一家人水性都特别好。尤其是家公家婆,经历过很多次洪水,知道怎么自保。”
“那怎么会……”
叶希木说:“龙王庙的人都说她是被水鬼缠上了。”
“哪来的水鬼……”话虽这么说,季辞却清楚江水情况复杂,尤其是大洪水,不可预测的危险太多了。
叶希木摇摇头:“没人知道。她是下水救人被冲走的,也许被救的那个人拖累了,也许在水里被电打了,也许遇到了涡流,什么都有可能。”
季辞望着笔下的这幅画。季颖,到底怎么死的,还有人知道吗?
叶希木问她:“为什么不画眼睛?”
季辞坦陈:“不会画。”
不停地和各种认识母亲的人见面,对母亲的了解越来越多,她得以补充这张肖像画上的更多细节。可是对母亲身上最灵魂的那双眼睛,她却总也无法画出。
季辞对叶希木说:“等你吃饱,我们就去一趟派出所。”
*
去派出所报案。
季辞和叶希木商量过,虽然叶希木的耳伤没有达到40分贝,构不成轻伤级别,判不了对方故意伤害罪,但无论如何也要让那两个行凶作恶的歹徒被拘留个上十天,增加一份案底。
两个歹徒光天化日来季家老屋药狗,无缘无故殴打他人,已经构成寻衅滋事。一切过程都被监控视频记录,清晰可辨,证据确凿。班主任璐妈和年级主任饶世敬也赶来派出所,证实两个歹徒虽然只致叶希木轻微伤,却对他高考造成了严重影响。
关何两个歹徒没去医院,找了个小诊所包扎治疗了一番。民警去拘拿他们的时候,他们抗辩称被叶希木打成重伤,就算叶希木算正当防卫,也是防卫过当,大闹说要告叶希木故意伤害罪。民警拿视频给他们看,真正造成伤害的其实都是金背,两个人本就是胡搅蛮缠,也就无话可说了。何况他们蹲局子早已经是家常便饭,完全不当回事。
出了派出所回到老屋,和家婆一起吃晚饭,季辞深恨不能把那两人送进监狱蹲上个十年八年。家婆听着他们讲这件事,一直没有说话,直到季辞在那儿生气,才说:“恶有恶报,洄龙神不会放过他们的。”
突然又听到“洄龙神”这三个字,季辞讶异道:“家婆,你不是不信洄龙神吗?”
家婆道:“我什么时候说过不信?”
季辞说:“你信它啥?你不是说它啥也保佑不了吗?”又想起什么,问,“你那次去找洄龙神,到底是求什么啊?一直不说。”
家婆装听不见,说:“吃你的饭。”
季辞:“行吧,家里俩聋子,都只听自己想听的,不想听的啥也听不到。”
叶希木一脸不解:“什么?”
季辞:“吃你的饭。”
就好像是故意不让他们闲下来似的,吃完晚饭不久,叶希木接到邢育芬的电话,说迟万生马上就要走了,问他要不要来送迟老师最后一程。
季辞记得上一次迟万生说要见她,是6月1号,那时候就已经是弥留之际,没想到油尽灯枯,竟一直熬到今天。谁能不相信,他就是在等着高考呢。可是最终没有等到高考成绩出来。
叶希木担心季辞过去心情不好,打算自己骑自行车过去,季辞说等你骑车过去人早没了。季辞换了一身肃穆且朴素的衣服,开车送叶希木去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