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老师笑:“你又不是头一回知道她。简单的小姑娘,能一路逃得出水灾?能跟伪军做生意?能管得住一千多个人的学校,还在码头那种地方闯下名声,上上下下都对她没有二话?”
“是啊,这世道把孩子都逼得不像个孩子了。”
尹老师“咝”了一声:“你说她是什么时候发现的?我这一路,没看出来什么啊。”
“真没看出来什么?”
他沉思片刻,恍然道:“难怪我说今天找客栈时,她硬是不肯住我挑的客栈,要闹着住有电灯的。我还在想,这孩子怎么突然变得不懂事了。她是来温南之前就有疑心,怕我害了她?”
对面人吸着烟,笑道:“还是个干侦察的苗子,连你都着了道。”
尹老师反省道:“灯下黑,还是我大意了。”顿了顿,又道:“那这个地方岂不是暴露了?你们是不是要转移?”
“不急,我们有人盯着她,在温南这个地方,我们还不至于连个小姑娘都拿不住。”那人穿着身温南人常穿的粗布衣裳,肩膀上还打了个补丁,言语间却透出无比的自信。
“那是不是我回去后跟她谈一谈?”尹老师道:“这孩子聪明,又有行动力。不跟她明说,我怕她想东想西的防着我们,反而坏事。”
“不用,”那人摆了摆手:“你来安排,我明天跟她见一面。”
尹老师一惊:“你亲自去?这不妥吧?”
他摇头笑笑:“有什么不妥的?一个小姑娘,又不是豺狼虎豹,不至于这样。老尹啊,你总是小心过了头,这样不好,小家子气。人家小姑娘只是不了解我们,又不是敌人,咱们得把人争取过来,藏着掖着不是争取的态度。”
尹老师便道:“那明天上午八点钟,悦来茶馆,我带她来见你。”
“嗯,时间不早,你也该回去了。”
“好,明天见。”
…………
尹老师第二天来敲春妮门的时候,她已经起了床,在房间里打过了一套拳。
昨天她等到尹老师回房,半天没有其他动静,只好先睡一觉。尹老师敲门那会儿,她正在借打拳整理自己的思路。
这会儿两人见了面,春妮也没闹清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干的事,听他道:“吃完饭跟我出去一趟,带你去见个人。”
“去哪?见什么人?”像尹老师这样的人,春妮放弃了从神色揣摩他想法的念头。
“悦来茶馆。你要见的人,他会帮我们安顿好机器和厂房。”
悦来茶馆在温南的县城中心,是三层的木楼,春妮昨天进城时曾看到过,在周围一圈低矮土房子的衬托下,想让人忽视都难。
春妮“哦”了一声,关上门没二话:“那我们现在就走吧。”昨天都不怕被杀人灭口,今天光天化日的,更没的怕了。
温南县城并不大,转条街的功夫,茶楼已然在望。
尹老师将春妮引到二楼的包厢外:“进去吧。”
见春妮不动,他主动上前一步,打开了门。
站在门口,包厢一望到底,一张八仙桌,依次放了四张凳子,其中一张凳子已经坐了一个人。
那人看见春妮,笑着起身,道:“这位就是顾总工吧?请进。”
春妮笑笑,并不忌讳自己打量的目光:这人皮肤微黑,穿着件外边路人随处可见的白粗布短褂,下边是黑色吊脚裤和敞口千层底。衣服上干干净净的,倒没有补丁,只是这身打扮完全不像有能力安置机器的人。
不过在海城,像高大海这样实力雄厚的大粮商也不是什么时候都衣冠楚楚,从穿着上看人,最作不得准。
“这位是?”
那人给她斟了杯茶:“我姓闻,在城里小有些产业。尝尝,这是我们温南的早茶一瓯春,很有名。”
春妮在他对面坐下:“原来是闻老板。”
他摆手笑道:“什么老板不老板的,到哪不是赚口辛苦饭吃?不敢当。”
春妮
单刀直入:“那闻老板对我们搬迁机器这事,有什么想法?”
“当然是好事了,海城那种地方,留在那早晚给人吃得骨头渣子都不剩。”
“可我搬到这,就不会被人吃得骨头渣子也不剩了?”
闻老板一怔,笑道:“好问题。温南虽小,但也有其复杂的一面。如果顾总工跟我合作,这点承诺,我还是敢作的。”
春妮淡淡一笑:“谁家不夸自己茶香?闻老板这几句话,可打动不了我。”
“顾总工有什么顾虑尽管提。”
“尹老师首先把你推荐给我,想必其他条件你们都能满足。但有一条,我必须弄明白。”
“你说。”
“我来的这一路,听说温南山匪多,而倭国海军就驻扎在温南以西的独目岛上,半年前,他们刚刚攻打进来过一回。你们怎么保证,我们的货物和机器不受损失?”
闻老板笑了笑,道:“想必顾总工来之前已经知道温南是个多山的地方。我准备把机器安在城南近郊的一个伐木场旁边。那里离海岸线最远。万一倭国人攻打进来,我们可以组织工人往山里撤,连绵不尽的大山就是我们最好的藏身地。”
“那也只能勉强防一防倭国人。山匪呢?”
闻老板摇头道:“山匪只会抢钱跟粮食,哪会抢些木头片子和铁疙瘩?”
“这可说不定。”春妮看着闻老板:“你又不是山匪,怎么知道山匪不抢铁疙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