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老板惊讶她的敏锐,点头道:“那自然是有的。不过,一百个男人里,有一个就不错了。”
春妮讶道:“这么少?”
“在过去,女人不能上船。”易老板解释道:“咱们船行里,最讲究这些老规矩。就是现在,好多船上都还有这规矩。”
“那易老板见过像我这样的女人,一般是怎么样的?”
“一般在三十多岁,二十多岁的也有,不过,她们要么跟自家兄弟,要么跟男人一起跑。对了,”易老板回忆道:“今天我看见一个女人,二十多岁,好像也是一个人出来跑船的。”
“是吗?在哪?”
“在那条船上,”易老板随手一指,春妮只看见一个盘发髻,穿着粗布衣裳的背影。那背影腰身微躬,倒像是常年弓背弯腰伺候人的下人一样。
“穿得好简朴,看不出来是个货主。”
“就是要这样,越不像有钱人越安全。”
“真正有钱的人,不管装得再像,也会露出破绽的。一个人的生活习惯有时也会泄露出她的出身。你看那个人,她跟人说话,手是垂着的,下巴习惯性往下收,看人从下往上看,她应该不是久居上位的人。”春妮的看法却不同。
她凝视着那个女人的背影,那种久违的眼熟感又出来了。
易老板跟着眯着眼睛看了会儿,赞同道:“有点道理,小顾姐,你眼力真好,在这里也看出那么多事。”
易老板没想到,春妮这个小姑娘,说起话来倒很有见地。两人不知不觉聊了许久,一直到船开之后,才告辞离开。
易老板一走,王国柱立刻就上来了,他讨好地对春妮笑:“小顾姐——”
“那些女人回家要路费是吧?”春妮了然道:“你把她们叫来,我问问她们家乡。”
王国柱待要说话,春妮问道:“你还想为她们付路费?你自己还欠我一屁股帐。知不知道什么叫有多大碗,吃多少饭?”
王国柱悻悻道:“我给小顾姐添麻烦了。”
“那你是后悔了?”
“那倒没有。我老豆讲,食得咸鱼抵得渴。我当天答应过她,不管再难,也该做到的啦。这些女子都好可怜的,帮她们一把——”
春妮挥挥手,他忙不迭闭了嘴,将这群姑娘们领到了她面前。
其中有几个姑娘实在说不出自家地址,只能作罢。剩下几个都是粤省人,而且大部分来自粤西山区,不能再继续坐船,却正好可以结伴回
家。春妮一人给了她们两块钱当路费,让王国柱带她们到羊城下船,再想办法送她们回家。
羊城离港城原本没多远,易老板的货船纵然行得慢些,到下午时分也靠了港。
王国柱领着新到手的媳妇来跟春妮告别时,船上来了几个穿黄制服的倭国人。
春妮看见,易老板赶紧迎上去,赔笑向为首的倭军手中塞了两样东西。
“易老板不是说,他船上不载大烟吗?”春妮看清他手里拿的东西,眉头一皱。
王国柱是本地人,同春妮解释道:“这些公班土是可以换大洋用的。又轻又不占地方,还值钱,那些倭国人很喜欢。老板们就是自己不用,也会备上一些贿赂他们。”又说:“我家离码头不远。船上下货还要几个钟,小顾姐不如跟我先下船喝杯茶,到家里认认地方。”
王国柱嘴里的公班土是原产自印度的大烟,也是质量最好的烟土之一。因为印度和英国的关系,多由英国人通过南洋,走港城,走私贩运到华国售卖。
倭国人目前为了国际形象,明面上在像海城这样的大城市禁了烟,实际嘛,春妮内心呵呵两声。
她笑:“没见过欠债的人比放债的人还紧张。我都不怕你跑,你怕什么?”
她转头看看跟在王国柱身后的几个姑娘,再看看码头上一溜串的倭国人,点了点头:“去逛逛也好,带路吧。”
第99章 099 称量
春妮乘坐的这条船客货兼运, 客舱在前,后边还拖着一条运货的驳船。王国柱说,这样的船都是以运货为主, 乘客的舒适性并不在其考虑之中。
因而前面的客舱不分男女, 通通只设板凳硬座。若有货物押运,都在后边那条驳船的甲板上放着,货主可以免票分到一个床铺。条件比之春妮来时乘坐的太古专线自然远远不如,当然,票价也是天上地下。
难怪易老板说,海上跑船的女人少。若大多数船上都是这个条件,哪个女人敢走这条路?
看在她是这条船唯一女货主的份上, 易老板将自己每次押船,在船长室旁边专门辟出来休息的小舱房让出来。但那舱房明显是一个小杂物房, 里头没有窗,只放得下一条行军床,人进去不多会儿,就被闷出一身的汗。
一条蒸汽船拖一条驳船, 沿途还要上货下货,速度不可能快。易老板说, 他们一般走得最快,也要七天才能抵达海城,运气不好, 十天以上也有可能。
今天船上有鲜货,不可能走长线, 因此只到海西首府丰州就返航,到丰州的话,三天就可以抵达。
像王国柱的家乡羊城就是大港, 每回易老板至少要在这里待两个小时上货下货。
借这点时间,春妮被王国柱带去他家认了门。
他家五代同堂,是当地很有名的一个大家庭,据说太曾祖那一代曾经做过大海盗,后来被朝廷招安,上岸当了个把总,慢慢开枝散叶,如今王家子子孙孙加起来,起码有百数人之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