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他真的认出了自己……不会的,从女童到少女,她的变化这样大,不是亲近的人,谁能认得出?
如果他认不出自己,那自己要主动上前剖白身份?
春妮短短的这一生中,从未有过这样举棋不定的时刻。
如果是刚到海城,没站稳脚跟的时节,春妮或许还有些许耐心
敷衍他,教导夏生跟他演一场父慈子孝的把戏,但现在她有朋友有师长,还有一份稳定的收入,不怕朝不保夕三餐不继,她实在想不出有什么认爹的必要。
但她答应过妈妈,会完成奶奶的遗愿,会将奶奶的灵牌交到爹的手上,让她在下面吃上一碗不孝子供的饭。
答应了人的事,就要做到。
花生米一颗一颗地拈,终有吃完的时候。
春妮站了起来,摸出一个银毫子搁在柜台上:“老板,结帐了。”
“哎,客人稍等,”顾茂丰笑眯眯的,一副和气生财的生意人模样,数出几个铜角子找零,寒喧道:“小姑娘,我看你有些眼熟啊,我们是不是在哪认识过?”
春妮抬眼将他一看,摇头道:“老板认错了吧。”
在没拿定主意之前,她没打算先暴露自己。
顾茂丰“哦”了一声:“以前没见过你,你不是这边的街坊吧?”
这人还挺敏感,刚刚那两眼莫不是就让他起了疑?
春妮笑笑:“老板,你这里收不收今年的茶叶?”
“小姑娘竟是贩茶的茶商?看不出来啊,”顾茂丰恍然,随口问道:“你有什么茶?”
“上好的毛尖,要不要?”春妮道。
按照春妮以往的习惯,出一趟远门肯定会采购些东西贩出去。只是海城被封锁,什么东西到了那只有卖得更高的份,若是从海城贩东西出来卖,怕是会赔死,只能趁船只停泊补给时沿途留意,若是有价钱合适的土物,收一些找机会到别处卖出去,春妮说的毛尖便是客船在阳城停泊时发现的新茶。
因为战乱,物流不通,茶商们很少再去茶园里收货,大好的茶园收了茶只能堆积在库房里放陈。有些茶农只好每天早早在码头这些外地人多的地方,指望路过的客人能收一些回去。
春妮家里世代种茶,恰恰家里以前的大茶园种的也是毛尖,对这些一点也不生疏,一眼识出好茶,用一个好价将它们全买了下来。
只不过……
李德三瞟了一眼春妮,心里止不住地疑惑:那天买茶时,她不是说过,这茶品质极好,留着自己喝或是送人最妙,卖出去的话,除了海城某些高档茶楼,只怕很少有茶商愿意出合适的高价。至于双城,他们人生地不熟,贸然找人卖,只怕会吃亏,怎么现在又愿意卖出去了?
他为人机灵,只是将疑惑按在心中,听春妮跟那掌柜的道:“今天有些背时,出门时我们的样品弄丢了。掌柜的稍等半天,我回去一趟给你拿来。”
顾茂丰此刻已经疑心尽去,以为这小姑娘刚刚看他那么多回,只是为了卖茶,却并不觉得她能有什么好茶,随意笑道:“好,那我等着姑娘拿来。”
出了茶馆的门,春妮吩咐李德三道:“你先去民政局,我回去取茶。”
李德三满腹疑惑,道:“你今天不办事了?”
春妮知道,没个像样的说辞,怕是不好解释自己今天的反常,因而道:“我看那人有些像我家乡的族亲,欠了我家的钱,已是好多年不见,我得去探探底。”
在海城时,春妮闲时也会说起一些自己家乡的事,大家都知道,她在家乡经常遭受族亲欺凌,日子很难过。李德三以为她有些难言之隐,还问道:“那你不要我们帮忙?”
春妮果断拒绝,为防万一,还与他对了口风:“不必。对了,你若是哪一日碰见那个掌柜的,别告诉他我的名字,他若是问起来,你说我姓范就是。”
范姓是春妮外婆家姓,李德三已经定下来,要留在双城帮助校长办分校,怕是短时间之内,回不了海城了。
李德三自然是答应下来,转身去了。
春妮目送他离去,看了眼路边的路标,上面四个字“天门东一路”,心里明白过来。秦惠君告诉春妮,顾茂丰原本打算的是,在双城最繁华的街道上开一座茶楼,去时说得清楚,这茶楼的位置跑不脱“桂园路”“洪仙路”这些位置。那时他们手中的钱还充裕,双城各方面亟待开发,凭他们的身家,买个旺铺不成问题。
这边春妮回客栈取了茶,却没有马上赶去顾氏茶馆,而是去了相邻几家茶馆茶行打听行价,顺便打听顾氏茶馆的底细。
双城本身城区本身就不是很大,顾氏茶馆也算在天门码头左近,春妮跑了一下午,该知道的都知道得差不多了。
同行们告诉春妮,顾氏茶馆大约一年前才开张,卖的茶品也不出左近人家有的那几种茶。因为离正街有段距离,位置不是特别好,平时生意也一般。值得一提的是,这间茶馆以前是个小饭馆,后头老板生了伤寒,一病没了。一年之后,老板娘改嫁给顾茂丰,小饭馆重新开张,招牌便换成了现在的“顾氏茶馆”。
春妮想起以前海城租界街头那三层楼高的“顾氏茶楼”,心道,这姓顾的真是狗改不了吃|屎,不吃软饭怕是真活不下去吧?也不知同行嘴里那位“颇有身家”的再嫁老板娘,她有多少身家供顾茂丰嚼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