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妮买房子还是数月前的事,听见他的报价,不觉咂舌:“五十比一?这些倭国人是脸都不要了吗?怎么不直接发白纸来抢?现在的兑换比例是怎样?”
常文远冷笑道:“他们什么时候有过脸?现在倒是稳定在了五十比一。算了,不说这些了,热水在水瓶里,你要用自取。”
“等等,”春妮犹豫了一下:“你要住房子的话,我那里有一套还空着,明天你就搬过去吧。”
常文远惊异道:“还说我是阔人,你才是阔人吧?一套房子,轻轻松松说拿就拿出来了。”
春妮也觉得庆幸,自己下手得早,否则等到现在的乱相,恐怕又要平白花不少冤枉钱,当即笑道:“那你可别忘了,要好好巴结我。”
当天晚上两人各自歇下不提,第二天上午,春妮领着常文远去了公共租界的另一套房子,至此,这位摇身一变的“大老板”总算安顿了下来。
而时间一晃一过,十来天过去,也到了春妮该回学校的日子。
回家的前两天,朱先生已经从夏风萍处转告她,这段她不在的日子里,倭国人已经去学校转悠了好几次。
她为常文远解决好后顾之忧,现在,轮到她自己上场了。
第175章 175 大案
选在十月中旬的一个上午, 春妮脑袋上别着一朵小白花,就像以前出公差的许多回一样,提着竹箱, 一个人低调地返回学校。
春妮跟李铁柱几个学生经常出门, 这几年,老师们也习惯了他们神出鬼没,一连好些天不在家,问起来谁都不知道的状况。
现在是上午十点多钟,学校正该上课的时候,十月清晨的校园安静得有些让人吃惊。
春妮穿过校道,这里在一年前由老师带着学生们种下了代表长青的黄柏树, 以及一些香樟树和法国梧桐,此后每年有了条件, 学生们都会在教学楼和宿舍楼等地移栽一些乔木和常见花卉。如今这些树都还不甚高大,以前透过树冠,可以随时看到操场那边喊着号子跑跑跳跳的学生们,可现在一个人影也没见。
要不是刚刚从教学楼那边走过去, 看见学生们都好好坐在教室里,春妮差点以为又出了什么事。
“韩师父, 怎么学校里没几个老师?”回房搁好行李,春妮返回校门口问韩师父。
在海城的这几年,因为春妮承诺的印刷厂和油画印刷虽说有稳步进步, 但迟迟没有太大的进展。韩师父也渐渐低调沉默,平时除了逾发潜心教授自己的几个弟子, 真将自己当成学校的门房,为学校守起了门。
“他们啊,都去买米去啦。”韩师父坐在大门边磕旱烟杆子。
“所有老师都去了?”
“那不都去怎么行?”韩师父给春妮提来小马扎让她坐下:“顾老师, 你才回来不晓得。前几天工部局宣布,平价米每人最多只许购买三升,三升要卖四块钱,不到三天,就涨到四块一毛钱,这么涨下去,大家谁还坐得住?现在老师们哪有心情上课?每天来学校第一件事,就是结伴排队去买米。”
他大声叹气:“鬼子不做人。要不是学校人全走了没人看门,老头子我都想去排排队。”
现在的计量单位,一升米就是一斤米。
别看春妮每次买东西习惯用大洋计算,但实际市面上很少有大洋流通,大家买普通日用品,一般还是用法币结算。学校老师一个月平均工资也才一百来块钱法币,三斤米就卖四块钱,的确是要活不下去的架式。
人老了话也多,韩师父以为春妮去了外地不明白情况,又特地提点她:“倭国人这几天又开始限电,不准我们超过近三个月用电的平均数。超过一度电,罚款二十五倍,超过两次就要停电。你回来了可得注意些。”【注】
这时,他看到春妮头上的小白花,拉下脸道:“小姑娘恁个不懂事,白花别在头上是戴孝的,真是晦气。”说着,他站起来准备走开。
“不是随便别的,”春妮扶了扶头上的花,说出早就准备好的话:“我这次跟义兄回乡,他途中遇到流匪,不幸被——”
实在哭不出来,春妮以手掌半握,捂住了眼睛。
这是她跟罗阿水早就商量好的说辞,正好为他的无声离开作一个注脚。
韩师父半张了嘴:“罗阿水?那么本事的一个后生,他没了?”
春妮点点头,韩师父急问:“他是怎么没的?这咋回个乡,还把命丢了咧?”
说话间,老师们陆陆续续回来了。
他们每个人手里都提着一个拉环布口袋,来不及跟春妮打招呼,急忙忙跑回各自的教室,开始了一天的教学。
“再这么下去,干脆我把每天上课时间挪到上午十点半,叫老师们先买了米再来上课。”方校长突然出现在拐角。
春妮老远听见他的声音,脖子一缩,提起手里的小马扎就要往学校里溜。
偏方校长眼睛尖,一句话喝住她:“顾老师,你来我办公室一趟。”
春妮搁下马扎,跟在方校长后头,讪讪的:“……校长。”
方校长也是拿她没办法,打吧,孩子主意太正,哪是打两顿就掰得过来的?骂吧,她又不是干坏事,哪舍得骂出口?
他运了半天气,还是只问了这一句:“你自己说,你回来准备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