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战争之初出人出钱宣传抗倭, 协助各方抗倭人员刺探情报,暗杀亲倭分子的第一大帮派已经跟以前不是一个组织了。
倭国人对剩下的人又拉又打, 花销出不少银元,到底将这个以漕运起家,盘踞在城市中二百多年的□□
巨掣掌握在了手里。
领头羊青帮帮众倒戈之后, 海城其他帮派更加无力抗争,也纷纷望风而降,至此,海城大半的□□终于落进了倭国人掌控中。
抗倭环境前所未有的恶劣,最近常文远接到的要求也是让他暂停一切活动,等待通知。
他反对春妮搞事,正是担心她在这个特殊时期过于高调,会惹来麻烦。春妮跟他的分岐在于,她认为浑水更好摸鱼。
这世上从来不乏见风使舵,更不乏迎风而上的人。城里物价每天一个高度,钱越发不值钱,也使这些新贵们一个比一个浮燥,手里有一点钱就忙不迭花出去,生怕慢一步就吃了亏。倭国人出高价招揽这些人,他们往往钱在兜里没揣热乎,就送给了赌场和高档饭馆等销金窟。
这就导致海城两种怪象同时出现,一面是路上每天海量增加的流浪汉,路上每天都有人因饥饿倒毙,另一面则是洋酒洋烟被炒出天价,一瓶大洋马拍卖价喊到两万块银元,买的人仍是趋之若鹜,仿佛两万块买酒钱真成了粪土。而这些头两天还坐在拍卖行里争酒的体面人,说不定第二天就变成了露宿街头的乞丐,或是苏河里的无名浮尸。
死尸的腐臭味噩梦般盘旋在这座纸醉金迷的城市中,除了命运,谁也不知道噩运下一刻会降临在哪一个人身上。
春妮这样规律的作息果然成功将对方迷惑住了一段日子。
那些倭国人或许也不敢想,春妮胆子会那么大,一出手就把他们派出来的人连窝端了。因此,在刚开始的那几天,他们先是派人四处找了一阵子,没人敢贸贸然到学校来找她麻烦。
她这些年在海城闯下的名头,只要了解她的人,多少都听过一些。倭国人贪归贪,还有点脑子,不敢对她像对夏家父母那样的有钱人一样当成钱袋子,招之即来,肆意取用。
当时为了给学校筹措资金,春妮和韩厂长想尽办法抬高竹席的身价,一根竹子随意加工一下就是翻百倍的获利,到现在全成了催命的刀。掌握了这间工厂,就是掌握了另类的财富密码,换谁不眼红?难怪倭国人就算对她有点顾忌,也还要想方设法从她碗里捞肉吃。
卖麻将凉席那会儿没坚持韬光养晦,看得不太长远,他们的确有些失策,现在后悔也晚了。
春妮的那丝后悔之情只是一闪而过,毕竟那时候租界环境相对平稳,想赚钱也只有那两三年的时间,不趁机多赚点,学校能不能撑到现在都还两说。一个早死,一个晚死,左右都是死路一条,只能说,两害相权取一轻。
这个年代,除了抗倭要坚持到底,做其他的事,都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想得多了,人就怯了。
春妮平平安安地过了五天。
第六天上午,巡捕房来了人。
“你们谁是顾春妮?”为首的巡捕操着一口生硬的华语。
春妮认识他,这个人姓村上,长得牛高马大的一脸恶相,跟普通倭国人不太像。他以前在新闸路北边的倭国人聚居区当巡长,他到吉拉太太家催过两回杂税。每回去,吉拉太太家要另外拿一板面包和大洋孝敬他们,顺便占占金小姐便宜,他刚调到现在的这个辖区没有两个月。
他们以前被圈在本国人聚居区没法逞威风,每回到新闸路,跟饿了几天的豺狗似的,眼睛冒绿光。
春妮排开方校长:“是我。”
村上斜着眼睛打量她两下,歪着嘴一挥手:“带走。”
方校长忙拦在春妮前面:“长官,您把话先说清楚。我们顾老师做什么了,您要把人带走?”
“顾小姐心里清楚她做了什么事,我说的是吗?顾小姐。”
春妮作茫然状:“长官,您可别乱说话。这些日子,我可一直待在学校,哪也没去。我能做什么事惊动您老人家?”
村上哼声笑道: “顾小姐装傻也没用,跟我们到巡捕房走一趟吧。”
众目睽睽之下,他到底不敢对这个大名鼎鼎的刺头过于嚣张。
春妮回身看了眼方校长,这个可怜的老好人跟她共事多年,不知为她白担了多少次心。
“校长,你好好看着学校,我不会有事的。”
方校长顾不得村上还在旁边,拉住她急声道:“什么不会有事?现在的巡捕房可不是以前那样还讲点道理,那里面全都是地痞汉奸。你个小姑娘家进去了,就是羊入虎口,知不知道?”又转身向村上赔笑道:“长官,我们顾老师一向遵纪守法,您看这里面——”
“让开!”村上嫌方校长啰里啰嗦地没个完,一掌把他推个趔趄,巡捕们扯住春妮的手拷起来,推推搡搡将她押进了边三轮。
这期间,春妮一副任人鱼肉的模样,除了用手臂隔开一个巡捕的咸猪手,并没有做更多余的动作。
几个在商团中跟春妮走得很近的学生们已经赶了过来,有人手摸到了腰间,不等他们动作,却被春妮用目光制止了。
犹豫之间,车子开始启动,很快钻出大门,拐出了狭长的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