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后余生, 常文远和春妮并没有多少时间细述离情。先前两人说动那队倭国兵放人,试着将跟他们一道行刑的人给救下来,倭国兵们开始不同意,其他人自
然不肯眼睁睁看着生路被断,有人嚷嚷起来,倭国人到底怕他们叫嚷坏了事,妥协了。
敌人穷途末路, 荒唐事一桩接一桩。春妮想不出来这么多人该怎么安全走出这魔窟,只看那小胡子队长小泽, 他怀里揣着两根金条,竟是押着众人,让他们沿墙边悄悄走到大门前,抽出手中的金条, 跟那守门的士兵说了几句话,那大铁门便开了。
这期间其他人来来去去, 硬是没有一个人上前阻拦询问。
现在脱离险境,重新走入人群,大伙庆幸之余, 才有心力说起其他的事。
这一队犯人跟常文远住在相邻的几个囚室中,在狱里大伙是难兄难弟, 早已认识。这些人里有记者,有商人,有教师, 还有工人,被关押进去的理由五花八门。其中有个大夫,倭人有天闯进他诊所里,说他与红衣社抗倭分子来往,将他抓了来拷问好些天,没得到证据,却也不肯放人。
大夫大声叹气:“我每天开门营业,诊治这么多病人,哪里知道他们暗地里有什么身份,真是无妄之灾。”
大家也算是同生共死过,此时危险过去,都急须休息,还有的落下一身病,不能再拖下去,便只简单抱怨几句,互相留了通讯地址,约定以后再相聚,很快各自在人流中散去。
春妮三人在路边找到间面铺,拍开问老板要了三碗清汤面,就着满天烟火当浇头,吃完了此生最开心的一碗面。
吃完面,常文远急不可耐,说要赶紧找个地方洗澡刮脸。这时符律师说,他知道附近有个相熟的汤浴场子,老板十分擅于调治中药盆浴,约他一同去泡澡。
虽然此时已到了倭国的宵禁时间,但今晚必是作不了数,街上的热闹势头,怕是会通宵载歌载舞。
春妮知道某人有洁癖,笑说:“倭国人投了降,咱们的家也能回了,不如咱们赶紧回去看看,在家泡浴也一样。”
常文远却道:“回家的事不急,符律师,咱们等会儿简单的梳洗一下,稍后恐怕还有些事要做。”
“怎么?”
“倭国人这两天恐怕还会杀不少人,我在想,他们里头乱得很。不如趁这个机会,我们再去探探风头,看能不能再救些人出来。”
符律师沉吟起来。
春妮面有难色:“可咱们没什么钱了。”抗战接近尾声,她的金条也花得七七八八,今晚她拿出来的,已经是她的全部积蓄。
常文远显然心里已经有想法:“光靠咱们掏钱,又能掏出几个来。我的意思,是想找些说的上话的人跟倭国人谈谈,看能不能从他们刀下救出这几个人。没道理都胜利了,还有同胞枉死在倭人枪下。符律师您认识的人多,觉得这事有没有谱?”
“可这事……咱们能找谁呢?”符律师在脑子里扒拉半天,最后憋出这么一句话。
海城坚守到现在,有门路本事的人要不早逃去了其他地方,要不蛰伏起来静待来日,哪里是他们说找就找得到的。
常文远没说话,他也在苦思之中。
最后是春妮打破沉默:“不是说先去洗澡?赶紧去吧,你俩慢慢洗着再想也不迟。”
出来的匆忙,很快决定两个男人去泡汤池,春妮给小旅馆和符律师家打了个电话,让下班回来的桂生和符家人给这两个男人的衣裳送来,她则转去在汤沐池外的雅间坐下等待。
海城人会做生意,虽说一年中大部分时间温度还算适宜,每年最冷也有个把月时间,不至于呵气成冰,海风却也刮得人骨头缝发冷。这年月煤炭又贵又难买,这些汤沐池的老板便将汤池外用屏风隔出几个勉强够摆几个小几的雅室,搭着汤池里飘出的热气,卖些瓜果干货供无处取暖的人避寒消闲。
交完钱,春妮找了个靠里的位置坐下,实在舍不得再出钱叫一份小食,从空间里扒拉出两根红薯干攥在手里磨牙打发时间。
这会儿刚入秋没多久,天还不算太冷,雅间里几乎没什么人走动。
吃饱放松,又坐在这样温暖的地方,红薯干没吃两根,春妮的上下眼皮就打起架来,很快越黏越紧,越黏——
“呜呜呜呜,你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吴老板跟我讲了,他们全家买了去港城的票,以后就不回来了。你也快想想办法吧,政府军就要来了。”是汤池老板娘在哭。
“想什么办法?我们好好……”老板声音像含了口痰,咕哝着听不大清。
老板娘的声音立刻高起来:“好什么好?你别以为我不知道,每个月你都要去一趟坂龙银行。我们家又没在那倭国人银行里开户头,你跑这么勤快干什么?”
“你怎么知道?”老板吓得不轻。
“你的那点事老娘什么不清楚?大发金工行的陈师傅是倭国那边的人吧?他每周三来汤池里捣鼓,是安的什么窃听器?”
“你,你都是从哪知道的。”
老板娘哼道:“你跟吴老板两个人给倭国人做事,以前看在孩子们的份上我可以睁只眼闭只眼,现在倭国人都败了,你还不想办法脱身,准备等到什么时候?等到政府军回来把你抓去杀头?”老板娘声音越说越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