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胡大婶,你不要讲得太恶心。这些人哪是才回来么?前头歪戴帽的家伙你没认出来吗?那是果子弄的张阿毛啊,他都没出过海城,去哪里回来嘛。”
“哦!搞了半天,还是一群小瘪三在演起冒充政府军的洋戏么。真是世道乱,什么猫三狗四的戏路都看得到。”
“就是说嘛,这些人胆子也太大了,不怕政府军回来秋后算帐。散了散了,回家做饭了。”
阿伯阿嬷们一哄而散。
春妮拎着一肚子八卦回了家,正好桂生也在,把这事跟他一嘀咕,竟得了个内幕消息。
“说不好。如今这伙人被范增亮领着,到处收缴倭国人的产业。指不定就是政府军怕有的倭国人带着东西提前跑了,指挥他在接收海城前先收缴的一部分呢?”
春妮想了想,笑了:“是他啊,那他干这活岂不是老鼠掉进了米缸里快活死了?”
这个范增亮也算海城半个名人,战前当过海城宪兵副队长。上位不到二十天,因为没有带眼识人,索贿索到军方大佬夫人手上,又被踹了下来,堪称是这个年代火线上位火速下位的第一人。
桂生说起这队人是他的人马,春妮八卦兴致大减,坐下来跟桂生两人择菜,随口问道:“海城战前是什么样?”
桂生是土生土长的海城人,而春妮在战后才到的海城,问起这个问题也是好奇已久。
“什么什么样?就是你见到的这样啊。除了没有倭国人,没有炮弹。”桂生扯着豆角,两眼无光:“当然了,大家不
用担心走在大街上被倭国人抓走,这点倒是不错的。”
春妮知道他在担心什么,方校长住的监狱里,倭国人虽然撤走了,但没有人交接,狱警们以前大部分都是倭国人的人,也就是现在大街上人人喊打的华奸,所以虽然人都在,但人心涣散,以前跟倭国人走的近些的高层都躲的躲跑的跑,真正没几个人做事。以前他们还能时不常地进去探视,现在连守门的人都见不着人影,次次去,监狱门上次次都把着铁将军,里头什么样分毫不知。桂生得不到父亲的消息,整个人一天比一天丧气。
春妮心里也急,想着早晨看到的那一幕,脑子里突然冒出个主意:“不如我们今天去趟监狱,试试看能不能把校长接出来吧?”
桂生一怔,还没说话,一个人风风火火地从外头闯进来:“你们怎么还在这?走走走,今天不做饭了,我带你们去下馆子!”
是常文远,他甩掉公文包,意气风发地冲两人喊。
春妮很少见常文远这样喜形于色,不由得也跟着咧开嘴:“是有什么好事情吗?看你高兴的。”
“天大的好消息,快跟我来!”
果然是个天大的好消息:法国人从租界撤走了!
三个人在街对过的西餐厅,到二楼选了个好位置,奢侈地点了三客炸猪排。倭国人宣布投降的那天虽然快乐远甚今天,但那时候物资短缺,常文远又刚出狱便开始为营救狱友而奔走,大家一直没什么机会好好庆祝。今天借着这个喜事,正该好好好慰劳自己这几年一直亏欠的嘴巴和肚肠。
窗户对面正巧看得见法租界小教堂,教堂的大街上,净是提着行李箱,神色疲惫的高鼻子洋人。
这些人刚从倭国人的集中管理区出来,没歇到两天就收到消息,几乎是被撵出的海城。此时街面上大人叫小孩哭,个个都似是在逃难的模样,叫人看足了西洋景。
隔壁客人也在说这个事:“早该滚蛋了,这帮子鸟洋人,老子可受够了他们的气!在咱们的土地上,天天鼻孔朝天看不起咱们,把咱们当成下等人使唤,骂我们是病夫。怎么地,倭国人来了,自己个儿身段比堂子里的娘儿们都软,连自己的国家都能不放一枪就缴了白旗。华国再有问题,也没有真正跪下去!什么攮货也配瞧不起我们,我呸!”
“怎么法国人突然撤出了租界?”等餐的空隙,春妮问常文远。
“说是政府那边签的同盟协议里有这个要求,签了好几年,毕竟要拉咱们当战友嘛。而且不止是法国人,过几天英国人美国人都统统要滚蛋,要滚出咱们华国人的土地。咱们华国人被洋人骑在头上拉屎拉尿的日子从此要成为历史了!”
“真的吗?兄弟,你哪儿来的消息?”
二楼是开放区域,隔壁桌的客人也听到了常文远的话,兴奋地凑上来。
常文远笑着,正要回答,隔壁客人对面的那人却“啊?”地一声,哭丧起脸:“怎么忽然都要走了?是真的全都要走出华国了?那我那洋行的工作怎么办?”
另一人顿时怒了:“都什么时候了,还惦记你那洋行的工作?你都失业两年多了还记得不?”
“我失业那是因为那些产业被倭国人收缴,是倭国人害我没了工作!现在倭国人走了,我前天碰到我们经理,他还要我回去工作呢。这下可怎么办哪?”
“怎么洋人走了你就吃不了饭了是吧?你在洋行拿最低档的薪水,干最累的活,也没见你那破经理平时给你点好脸色!洋人是你爹啊,这么惦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