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城记者们找到了新的课题方向,纷纷深入挖掘起那些伪政府官吏们各自的去处。像是千辛万苦谋到伪政府教育部长的付鸿民,被新政府以通敌罪判了死刑,如今正在上诉。包括他那名叫“施之锋”的教育专员也在报纸上占了一片小小角落。此人是付鸿民的心腹,据说姓付的是在离城的船上被抓到的,连着这个姓施的也顺藤摸瓜,一并给抓了回来。
在庭审会上,施之锋被人当庭指认,他跟姓付的在为伪政府办事期间,帮助伪政府骗取庚款资金供自己等人挥霍,包括向倭方送礼若干,并迫害正直爱国的老师学者,逼迫他们向倭国人投降。施付二人为了敛财,实是罪大恶极,民怨沸腾,被当庭判处死刑。
施付二人自然不甘就此死去,但姓付的是真在政府混过,当的是政府货真价实的教育部长,宣判一下来他大叫不服,他狱外的家人也在外积极为他跑动关系,一时还没法动他。至于这姓施的,谁能有春妮了解他的底细?判决一下来,他倒是也跟着喊冤,却被人查出,他连“施之锋”这个名字都是假冒的,真正的“施之锋”还好好在双城待着,这人竟是个货真价实的骗子!
这下汉奸加骗子,恨上加恨。付鸿民一时死不了,再不拿下他的狗腿子,叫新政府的威怎么再立下去?法庭竟是连二审都不再审,为平息民愤决定速审速判,判决下来没几天,姓施的就被押上刑场,一颗子弹结束了这坑蒙拐骗的一生!
“施之锋”授首的消息出来后,春妮买下当天的报纸,丢进火盆里引燃,面向家乡的方向磕了三个响头。
当年顾茂丰撞进春妮为骗取付鸿民手里的庚款而设的局里,主动提出用“施之锋”双城专员的身份帮忙。事成之后,有那么多的机会转身离去,他却一条道走到黑。都说人的命是自己选的,这话真是不虚。
奶奶生前一直盼着顾茂丰回去好好过日子,却到死也没见着这个儿子。顾茂丰汲汲一生,抛弃了发妻老母,家乡和道德,去当拆白党,小白脸汉奸骗子也要往上爬,却得到这个结局,不知道有没有后悔。他死时连自己的名字都没同人说出来,怕也是有一分知羞的吧。这张报纸,就算是春妮跟妈妈和奶奶最后的交代。至于尸体,她是绝不会为他收的。
这个下场,他值得。
对春妮来说,顾茂丰的事不过是生活中一个小小浪花,水逝浪平,纵然这个时候有心发出两句感慨,因为懂的人不在,便也懒得说了。
那天的报纸,她买了两份,一份烧,一份留着,哪天夏生回来了给他,也算对他有个交代。
她想弟弟了。
夏生的信,后来春妮又收到过两回。信里还是那些话,他一切都好,学得好吃得好,这里的人又好。他跟春妮学的一身的“报喜不报忧”,光是看信,只怕以为他去的是什么享福的乐窝。
但即使是这样的平安信,她也有快一年没收到了。
倭国人被赶跑了,法国人走了,美国人英国人也不知道会不会再回来,国内眼瞅着又要不太平了。
这也是可以预料到的,在全民抗倭的这几年中,国内的军阀,大小政府私底下也没少过小动作,比如合作战场上坑友军当炮灰,当肉垫,这些已经是心照不宣的事,还有打着打着,突然对友军转头一击的……倭国人报纸从不避讳放出这些消息,他们最爱传播这些华国军队内斗的戏码。
对此,像桂生几个小年轻还气得要命,春妮和常文远倒是看得淡。他们两个,一个在末世里长大,深谙人性之复杂。从来都没有单纯的好或坏,人类,与人斗,与己斗,从始至终就是那个在斗争中强大的种族。一个,早对政府军的尿性了解得透透的,更不会对他们有所期待。唯一对对方的要求便是,他们能拖住倭军东进的步伐,其他的,都无
关紧要。
转眼便是年底。
因为大量有钱人回归,南北运煤铁路也没有完全修复,申城人包括春妮在内,又一次开始了一年一度的入冬前的抢煤囤煤。
不过这一次学校不用她再出马,无非是学校后勤处轮流派人端着小马扎,赶在放煤前的晚上早些去排队,一般排个一晚上,也能买到些煤。
春妮跟常文远两人去排了两次队,就差不多囤够了要用的煤。她如今是大学校长助理,常文远经营着高档餐馆,年后还要去大学机械系任助教。明面上两人也算是海城高收入人群,即使煤碳价格比起战时也不低,但好歹向市民们开放出售,再不用像之前那样,买个煤偷偷摸摸的,还要冒着生命危险。
在年前陆陆续续的回城潮中,春妮收到了一个好消息。
夏风萍回来了。
自从那年她和丈夫仓惶逃出海城,春妮就失去了夏风萍一家的消息。只知道她要去双城,至于是不是真在双城,又经历了什么,她却是一无所知的。
想到那天她仿佛空降在春妮面前,烫着手推波,一身驼色的兔毛大衣,妆容精致,高跟皮靴擦得锃亮,想必过得很是不差,春妮便为她感到高兴。
只是临近春节,春妮学校事忙,没聊两句,夏风萍丢下一张请柬,便先行告辞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