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文远说:“睡一觉吧,睡一觉,很快就到了。”
春妮吐出一口气,在摇摇晃晃的汽车中顺从地闭上眼睛。
当然,此行的终点未知,要见的人未知,要发生什么事未知,春妮不可能真的睡得着。
她只是闭着眼睛,在心里数着又经过了几个岗哨,转了几个弯,估算又过去了多长时间,直到听见常文远一声“到了”。
春妮睁开眼睛,发现车子开到了一条河边。
河两旁枯树隐隐,荒草萋萋,再看头顶上盘旋的老鸦,不是她熟知的任何一个地方。
春妮难得开了个玩笑:“要不是知道你有事相求,我还以为你带我到这,是来杀人越货的。”
常文远步下河堤,从浅滩边的蒿草深处拽出一条小舟,笑道:“别了,小顾姐大名震烁整个江浦码头。我们两个人真有那一天,谁杀谁都说不定。上船吧。”
春妮挑挑眉,站上船板,心里对要救治的人真的有了些好奇。
她深知规矩,什么都没问。因为出了那样的乌龙,常文远不开口,她也懒得再多此一举给自己头上套黑口袋,只是安静地靠在船边赏赏河景,偶尔看一眼常文远。
想不到他明明是富家少爷的做派,撑起船来也有模有样。
船行到半路,船桨微点,速度渐渐慢下来。常文远望着深深的芦苇荡,终于说了一声:“到了。”
第43章 043 最本质的问题
到了?
春妮撑起身子, 四边不到岸的水窝子,到哪了到了?难道叫她来打针的是龙王爷?
常文远将手指放在唇边,撮唇为哨, 几声“叽叽啾啾”的鸟鸣声后, 芦苇从两边分开,一艘五尺来长的小小乌篷船从水草深处驶出来。
撑船的船夫打着赤膊,脚上一双烂草鞋,斗笠下的脸略带胡茬。
即使春妮不刻意去看,只扫一眼这人黑红的皮肤就知道,他必定常年在太阳底下干活。家境应当也很一般,甚至是贫寒。
光看外面的这个人, 实在不像买得起消炎药的那种人。
常文远跟这人对完暗号,冲春妮点点头:“上去吧。”
春妮垂下目光, 跟在常文远身后上了小船。
船里躺着两个人,一个人头上包着纱布,另一人则是胸口,跟外边那人看着气质差不多, 只是脸色发红嘴唇发白,一看就是烧得不轻。这两个人只看外表, 跟有钱人一点关系都没有。
春妮严格遵守不多看不多问的原则,抽出针管,顺利做完皮试, 注射,全程一句话不说, 干完活干脆利落起身走人:“可以走了。”
临到下船时,反而是那个撑船的人问了一句:“这就算完了?”本地人,郊县口音。
春妮专注脚下:“烧退下去就算完了。没退的话, 明天我再来打一针。”
常文远撑着船到了岸边,坐上汽车,从车座下拖出个箱子打开,数出十筒卷好的银元给她:“你点点?”
春妮看也不看,将银元收起来:“不用点了,我信你。”
她的内心深为惋惜:要是多认识几个像常文远这样的人,她只需卖她的药就能过得足够滋润了。可惜事上不如意的事多,掺合进这种事,即使是常文远,也不能保证让她安安稳稳的,一点危险也没有。
她刚刚看得真真的,别看那个撑船的人手上没有武器,可船头上的渔网下边,藏着一条一条的,绝对是长枪。还有他腰后别着的……
她毫不怀疑,只要她刚才稍有异动,那今天就休想再回来了。
常文远看她这副“只要我不问,我就什么都不知道”的鸵鸟神态,不由觉得好笑:“你就不——”
“打住!”春妮一把捂住他的嘴:“你别说话,我也不想说话。我什么都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咱们保持买家和卖家的纯洁关系就很好。”
常文远摇摇头,扒下她的手,无奈道:“你可真机灵。”
不知道是不是让刚刚的场面刺激的,春妮这会儿特别有倾诉欲。
“那当然了。我要是不机灵,能千里迢迢从家乡逃到海城?”说着,她竟然懊恼起来:“其实我如果真的机灵,先前你问我时,我就该一口回绝你。会用这种药的,有几个身上不是带着麻烦?可谁叫我就是贪财,就是管不住想赚钱呢?要是哪一天我只用专心思考怎么赚钱,不用有这么多麻烦就好了。”
常文远心道:你若真的贪财,那又为何要以伯父的名义将药钱捐出来,给学校添置设备?
只是他有时虽会让人头疼,并不会真正使人为难。他看出春妮只是在用另一种方式拒绝跟这些事有更深的联系,他顺势住了嘴,只是忍不住想:上回她用这些钱给学校买了东西,这回的一百块钱,她又准备怎么用?
不得不说,人有时候思维会在某一瞬间达到同步。
春妮这会儿也在想,她这一百块钱该怎么用。
她觉得自从生活安逸之后,她喜欢胡思乱想的毛病严重了好多。就像这会儿,她总忍不住回想刚刚看到的,那几双穿烂草鞋的脚。还在心里换算,一百块大洋能买几双草鞋。
她这是病了吧?不是说好的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她想这么多干什么?这些人穿草鞋还是布鞋,关她什么事啊!
春妮烦燥得叫停汽车,坐上后座,抽出黑布口袋,脑袋套进去往下一躺:“我睡会儿觉,到地方了你叫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