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万里月明(173)
她一高兴,便不去信耶稣了,等年关过了,再信不迟。明月看人家喜气洋洋的,也很受感染,冯月怕她拿不动,指挥男朋友给帮忙送去。
只是,乡下怪无聊的,李秋屿谁也不认识,他只能在堂屋门口坐太阳里。杨金凤觉得他白得不正常,像大病一场,又不好问,把明月拉一边:
“李先生到底咋回事?”
明月说:“他受伤了,淌很多血,住院都输血了。”
杨金凤说:“这伤不轻,他家里一个人都没有?”
明月说:“没有,别搁他跟前提,他没地方去。”
杨金凤便不问了,叫明月跟他说话去,她自己做饭,明月没去,李秋屿需要一个人呆着,他得想事儿,想什么她不晓得,只晓得他肯定得想事儿。
锅里炖着鸡,炖得烂烂的,一扯骨头肉就分离了,杨金凤给李秋屿盛了满满一大碗,说这个补气,明月问他:
“你嫌不嫌这个腻啊?”
李秋屿胃口很淡,但还是喝完了汤,喝得鼻尖出汗,脸色也跟着红润了几分。吃完饭,明月烧点热水把锅碗刷了,泔水不舍得扔,想拌猪食的,忽然想起来杨金凤现如今身体不太好,不养猪了,她才泼到门口。
院子静下来,杨金凤去邻居家串门,想请人给明月勾棉鞋,庄子里很时兴这个,妇女们都在勾,一双接一双,这个费功夫,杨金凤等着手最巧的那个给明月勾,她大了,得勾个样式洋气的。
可找这巧手的太多,年前都没排上杨金凤的,她得勤去着,别有人插队。
“你奶奶干嘛去了?”李秋屿问道。
明月准备开始烧水,喊他来灶前坐。
“让人给我勾鞋,其实我也穿不了几天,都说不用弄了,她想弄,说明年还能穿,什么都买齐放人家那了。”
她也不问他为什么那样做,说些寻常的事。
“你吃饱了吗?”
“吃饱了。”
“吃饱身上暖和,我把锅烧起来,还热呢。”她冲他笑笑,“一会儿就不冷了。”
果然,柴火烧起来,脸都灼烫了,火焰在眼里跳着,李秋屿说:“你一直这么过的吗?”
明月轻轻拨拉柴火:“是呢。”
“从城里回来会不会不习惯了?”
“没有,我一回来就习惯,吃饭前,我到冯大娘家,她家换了新冰箱,还有新洗衣机,说加一点钱就能以旧换新,我看着觉得怪好的,怎么东西忽然便宜了?”
李秋屿说:“因为美国经济危机,咱们的外贸订单积压了,这些东西,国家补贴一些,卖到乡下来了。”
他看着多正常啊,跟人说起话来,有条有理,明月心里一阵难受,他晓得再多,又怎么样,他都不想活了。
“等我能挣钱了,我也给奶奶买冰箱装空调,还要装全自动洗衣机。”
李秋屿垂着眼:“你一定能做到的。”
明月低声说:“你都没想做的了,是不是?”
李秋屿一笑:“谁说的?我现在就很想烤火,烤得很舒服,一直烧下去就好了。”
明月眼睛亮了:“真的吗?你喜欢烤火吗?”
火光把他脸照红了,给他添好看气色,在他脸上一跳一跳的。
“喜欢,你帮我烧柴火,我就能一直烤着。”
“你现在暖和吗?”
“暖和,非常暖和,都想要睡觉了。”
明月依偎他身边:“别睡,咱们烤火,这儿最暖和了,我会一直给你烧柴火的,柴火多得很。”
李秋屿便什么都没再想,脑子是空的,单纯烤火,他心里平静下来。
这儿的生活,有种原始感,如果不是路过的车子、打工回来的人,单看老人们,会觉得此处极其古朴,像几千年不变,现代化跟他们没太大关系。李秋屿没在乡下生活过,小县城是不种地的,夹在乡村和城市中间,有自己的独特风貌。到了晚上,有人放炮,不像除夕初一那样密集,稀稀拉拉,偶尔响一阵,大街上黑了,院子里的星光闪闪,特别清,特别亮,哈出的白气往四处散去。
他们便凑一块儿吃花生,吃干了,喝许多水,电视响着,人不说话也不觉得太尴尬。杨金凤睡得早,八点多就要躺下,她起得也早,她嘱咐明月说好话记得闩门,便自己去睡了。
李秋屿闲着无事,拿来明月的作文本看,她小学、初中的作文本,一个也没扔,全叫杨金凤收得好好的。
“怪幼稚的,别看了吧。”明月嘴上这么说,却还是给他,李秋屿真正的兴趣到底是什么,她其实不清楚,旁人看不出,他但凡流露一点,她是高兴的,只有这样,才能活着。
李秋屿盘腿坐在床上,取暖器开着,纸页也成黄的了,她的字很大,写得用力,他披着大衣,一边看,一边笑,明月坐小马扎上,挨过来问:“笑什么呀?”
原来是李万年不晓得从哪儿弄到两棵树苗,人家说,这是苹果树,要结红富士的。哎呦,那可了不得,红富士是多好的果子啊。李万年爱惜得不行,种下去,等它开花。花儿是开了,稀稀拉拉几朵,两棵树加一块一双手数过来了。
明月当时非常高兴,她没见过苹果花呢,不算好看,白莹莹的,单瓣,一想到花儿变成大苹果,这才振奋呢。可那树,莫名其妙死了一棵,另一株,来年竟连花儿也不开了,李万年说,独苗没法授粉,要瞎。但他还是照顾有加,甚至想要捉些蜂子来,明月着急,天天问这果子还能不能吃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