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万里月明(227)
“明月还好,她很机灵,被叫去问话了,一点都没露怯。”
李秋屿听他说着明月,心一直隆隆地跳,没法慢下来,关于她不能说太多,还是得说更要紧的事,他有些憔悴,因为被反复审讯没能休息好,看守所那环境,更是没法好好睡觉。
“我听明月说,她的老师,还有你的侄子也都过来了。”
季彦平意味深长看着他,他不理解,这些人怎么跟李秋屿就有了深仇大恨,巴不得趁此机会狠狠踩死他。
李秋屿有一霎的虚迷,是吗?倒也不算太意外,每个人的心理他都能揣摩到,每个人的动机他都明白,那又如何呢?就是这么恨他,他只要存在,就势必引起人家的爱恨,爱浓,恨也浓。
他又想起自杀的同学来,他抱过他,在孤独冰冷冷的雨夜,可他还是要恨他。
季彦平现在阅不了卷,没法看证人笔录,什么工作都丢开手了,他能做的,是积极寻求更多有利的证据材料,争取取保候审。
李秋屿在看守所里,是不能见家属的,他也没家属可见。
大约交谈四十分钟,便被叫停了,季彦平立刻开车往子虚庄去。
平原大地,到处是绿的,玉米已经长很高了,暑气还是很盛,马上到达巅峰,早秋的气息指不定哪天夜里就会突然出现,时令要盛极而衰。
庄子的树荫下,坐着人打牌,脖子上挂了条手巾,知了声嘶力竭嚎叫,真是热啊。人一听他来找八斗,笑着说八斗是出息了,总有开小车子的找。
季彦平见到了他,说明来意,八斗便带着他到镇政府,找到当时给李秋屿登记的大姐,人家很热情,又是倒茶,又是请吃西瓜,很利索地给写了个证明,盖着镇政府的大红章。
这大姐记得李秋屿,对他赞不绝口。
他们离开镇政府时,八斗问季彦平:“季律师,是不是李先生出什么事了?”
季彦平觉得这位乡下大哥人还是很敏锐的,他没隐瞒,这也是李秋屿交待过的。
八斗嗐了一声:“李昌盛……不是个东西!季律师,你跟我家去,我想起来有样东西你拿着,看能不能用上。”
那是杨金凤生前找他还有冯大嫂子签的一张字据,上头写着,李万年杨金凤的地契抵押给李秋屿,供李明月念书开支,请邻居二人作个证明。虽然格式不大正规,但有签名,有手印,有日期。
杨金凤什么都想到了,生怕她哪天万一不在,儿子来抢老宅。
季彦平一下感激起这位老人,老人家可能肉身已化,白骨显露,就埋在深深的高高的绿地里头,她留下的东西,哪一样都有用。
“季律师,有啥需要我能跟你去,我也能当证人,不光我,李先生自己掏钱给的村支部,每个月发给李家婶子,这公安机关不知道吧?李昌盛出老殡,一个子儿没花,都是李先生开销,好几万块钱风风光光把李婶子送走了,这有簿子,记得清清楚楚。公安机关不知道的事那可多了去了,有需要你来找,我们都能跟你去,保管不说假话,说的都是真话。”
八斗非常迫切地跟季彦平说更多,“还有,李先生去年过年就在李婶子家过的,那会李婶子还在,搁她家吃搁她家睡,要是真有啥,老婶子又不憨不傻,能不清楚?这我们都是知道的。”
季彦平听着,握住他手:“今天非常感谢您提供的这些东西,有需要的话,一定来找您帮忙。”
八斗是热心的,在这样的热心里又得到一种被尊重被需要的满足,他被这事牵扯得激动起来,跑到冯家,跟他的冯大嫂子说了一通,明月的诸多旧物,还放在冯家,就是怕李昌盛给她毁了卖了。
他们硬是留季彦平吃了顿便饭,豆角烩肉,贴的死面饼子,季彦平在这吃得大汗淋漓,久违的乡情,让他想起爷爷奶奶来了。他非常高兴李秋屿认识这样的人,这是莫大的安慰,人心不都是那样令人悲愤、绝望。
但事态还在发展,当地的报纸刊登了一篇文章《知名律师性侵未成年案疑云》,案子还在侦查阶段,媒体便报道了。文章里涉及到明月的地方,用的化名,熟悉的人是一眼能看出来的。
学校里的老师、学生,很快都知道了。
人家一见着明月,窃窃私语就会停下,看她的目光也带着异样。她成绩有点下滑,刚过去的考试不是很理想,她觉得很孤独,学校里那么多人,热热闹闹的,她不想跟任何人交流,也不去解释,没人会问的。
秦天明来找她一块去食堂,明月心想,秦天明是很好的,她装什么都没听说,还很有见地分享假期看的新书。明月脑子神游,看守所能寄信,她等着季彦平告诉她,李秋屿到底收到那封信没有。
“你多吃点饭,走路都轻飘飘的。”秦天明推推她的饭缸。
明月心说,不是我的身体轻飘飘,是魂儿落不下来。她觉得跟秦天明也没什么话可说了,说什么呢,什么都不感兴趣,她没力气跟人家说话,只能写字。
总得想个万一,比方说,李秋屿真的去蹲监狱。监狱这东西,真是离她生活遥远,她小学的时候,学校大门口过道的黑板上经常搞普法宣传,用花花绿绿的彩色粉笔写得满满当当,什么吸毒啊盗窃啊,她起小就觉得这些事肯定不能做的,观念深入骨髓,人不能犯法,蹲监狱太可怕了。万一蹲个十几二十年,一出来,家人死了,左邻右舍对你指指点点,你一出来发现世界早都变了,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没人爱你,你也爱不起这个世界,这就是对你犯罪的惩罚,活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