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万里月明(32)
晚自习放学后,寝室里的同学越来越喜欢讨论男同学,这个班谁帅,那个班谁帅,明月听见很陌生的名字,没有任何感觉,有时被问到,她很茫然:“我不认识。”
哪里有什么好看的同学呢?明月没见过,她心里想的是一个大人,又不能说。
她突然喜欢起数学,开了窍,数学和小说一样迷人,她发现自己像奶奶做豆腐那样,
有了手感,数学题变得简单,思路清晰,一看就晓得怎么解,老师和同学们都惊讶于明月的进步,本来,走了张蕾老师们非常沮丧,可明月后来居上,这让人又得了新的安慰。
杨金凤依旧卖豆腐,家里长年累月飘着永久的味道。
离冯建设那件事,像是过去很久,挨过的,就挨过了,谁都不愿意再提。
都没怎么见着棠棠,这是明月的心病。等到冬天,棠棠才回来的勤。她在表叔家的新鲜劲儿过去了,本来,没新鲜劲儿,好吃好喝也很高兴。可那里大人逗她,说家里不要她了,她来给张长礼家当闺女了,表叔叫张长礼。
这样的玩笑,听多了棠棠觉得害怕,她没有忘记杨金凤,也没忘记明月。她跟一群小孩儿玩儿,又学了新的脏话,出口成脏,人要这么说她,她就吐口水、骂人,搞得表婶很头疼。
棠棠到周末闹着回家,夫妻俩不想,见她闹的厉害,便说不是自己的到底养不熟。最要紧的是,棠棠念书不行,看着挺机灵,能说会道,结果呢,拼音不会认,字不会写,数学更是一塌糊涂。老师找到表婶,希望家里能再多配合配合,表婶苦笑,她已经很配合了,比左邻右舍做的都用心。
“你怎么才考四十八?”明月翻出棠棠的卷子,惊呆了。
棠棠是无所谓的:“我不会。”
“你坐这儿,我给你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明月拉过板凳,棠棠不肯,“我不想上学,一直坐着,课间就只能玩儿一会儿,又上课了。”
“你不上学你能干嘛呀?学习本来就得能吃苦。”
“我长大去打工,打工就不要上学了。”
明月无言,长大去打工,很多小孩子都这么想,没几个真觉得自己能念大学的。
明月开始苦口婆心教导她,棠棠不听,两人吵起来,棠棠哭了,使劲搡明月:“我烦你,烦你!”她变得很任性,明月不惯着,一下抓住她胳膊:“你再打人?再打人试试?回头人说你没教养还以为是奶奶没教好你!”
“就打就打!”棠棠想起那些玩笑,又害怕,又生气,跟小牛犊一样横冲直撞,打不过姐姐,坐地上呜呜哭。
她觉得自己果然是被送出去了,没人要了。
明月见她哭得伤心,呆呆看了会儿,她想管棠棠,教育棠棠,告诉她一定要念好书才有出息,尽管自己也想过打工的事儿。
后来,棠棠哭累了,便跑出去玩儿。明月发觉,管不住棠棠了,也不晓得怎么管。
庄子里的小孩儿、狗,都在大马路边乱跑,无忧无虑,明月走出院门,看着孩子们和狗,心道我长大了,再也不会这样了,一阵深深的寂寞又袭上心头。
杨金凤回来给她用猪油烙了一沓葱花油馍,特别香,叫她带到学校当早饭吃。早起在食堂打份三毛钱的汤,泡油馍就挺好。棠棠想吃,杨金凤拍掉她的手:“我再给你烙。”
可棠棠饿了,就想吃刚烙好的这张,金黄黄的。
她想奶奶跟姐姐才是一家人,小小的心里,充满了怨气。她琢磨了起来,应该是她念书不好,奶奶才更偏疼姐姐。墙上都是奖状,没一张是她的。
一直到放寒假,棠棠都没再回来过,杨金凤想去接她,忍了忍,跟自己说孩子肯定在那过得好,不想回来。
期末考的成绩出来,代老师特别高兴,因为是联考,明月的分数在全县排前一百,太了不起了!明月这下真是追了化肥,学习突飞猛进,她自己也被惊着了,万分满意,光秃秃的冬天一切晴朗可爱。
她心里有了个打算。
岁末到了,打工的人又都回家来,该热闹的集市热闹起来,该卖出去的鸡鸭鱼肉、青菜水果,也都卖出去了。
十七八岁辍学的男男女女,谈起了恋爱,在大集上溜达闲逛。明月打冯大娘家门前过,见停着一辆白色大轿车,就知道,冯大爷、磊子哥、月月姐,都回来团圆了。
荣姥太的院子也又挤满人,显得小了。平日里,院子是那样的大。路上脏的雪水里,飘着红色炮皮。整个人间,都喧嚣、喜气了。
放假了,明月又得闲读小说,读累了,就往街上走。
街上是这样好,明月乱走一气,看看这,看看那,有个个头中等的大男孩叫住了她:“你是杨金凤的孙女吗?”
他嘴唇上长了圈绒绒的胡子,有十六七岁吧,明月说:“你是谁?”
“我爸叫建设……”男孩子脸上的羞愧,像死尸那样从河里浮上来,“我放寒假回来才知道那个事,我一直在城里上学,当时不知道。”
建设这个名字没什么稀奇的,在中国无数个乡村里,也许,每个村子都有个叫建设或者建国的人。明月看着眼前的男孩子,比自己高,哎,都过去了,这个人过来说什么呢?来找麻烦的吗?他有什么资格再找麻烦呢?她们已经够屈辱了,没地方说理,他要是敢……明月准备好像狗那样扑上去撕咬他,哪怕他再有力气,再有钱,她都绝对不松口!她已经想到了自己头破血流的样子,腮上的肉颤抖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