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东风(104)
关于迟曼君的过去,迟漪最初是很懵懂的,她并不知道有一种犯罪是拐卖妇女儿童。
是后来慢慢长大,那些肮脏的恶心的手由她的生父一点点亲自带着推到她的身体上时,迟漪开始产生抗拒,开始想要逃跑,她的求生意志让她本能去搜集所有线索。
是从村民们的口中拼凑得知,她那位母亲原来是唯一一个从平溪岛上成功逃走的女人。
男人们说:她母亲是天生的狐媚子,天仙般的漂亮,却是个浪荡.的毒妇,能抛夫弃子地跟野男人跑路,还叫她阿爸瘸了条腿,为此她阿爸狠毒了母亲,可母亲走了,怒火只能由她来平息和接受了,一个小孩子承受不了太多,阿爸便喜欢摧残她的心灵,喜欢听见她尖锐痛苦的叫声,更喜欢看她流眼泪跪着一遍遍认错。
女人们可能也有被拐卖而来的缘故,则大部分是沉默寡言或十分麻木的,但透过她们看向迟漪的那些眼神里,是浓烈到无法遮掩的冰冷厌恶。
那时年幼的迟漪,不对,那时阿爸总叫她月月。
而年幼懵懂的月月,在这世间,所感知到的第一种情感是厌恶,是罪恶。
她生来就是一颗罪恶的种子,不值得被任何人喜欢的。
【没有人会喜欢月月。】
【月月,你好脏。】
【你阿妈是个婊子,月月知道什么是婊子吗?】
【月月,你哭什么?】
今晚,是迟漪第一次听见迟曼君肯剖开往昔伤痕,告诉她:tຊ迟漪,你才是最不配指责我的人。
迟漪半垂着脸庞,心沉了又沉,她竭力地不令视线变得模糊湿漉,呼吸都停顿了下,忍着喉咙里刀割般的涩痛感,说:“这些年,您花在我身上的每一笔钱,我会连本带利地还。”
“还?你拿什么还?”迟曼君转过头盯着她苍白的脸,仿佛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眼底满是不可思议,而后她顿了顿,目光落在迟漪裹着的那条披肩上,又忽地想起来什么,从手边那只Kelly包里取出一叠信封,直接砸到迟漪身上。
信封没有封口,里面的相纸一张张跌落出来。
迟曼君语气凉薄道:“你以为你在巴黎的事就瞒得密不透风了?迟漪,我还以为你心气多高呢。最后还不是只能依附一个男人?当谁的菟丝花不是当,你又凭什么就看不上蒋家,蒋绍恩就算身体有残缺,可那只是有一丁点的残缺而已,你就一定要这么和我作对?”
“我的乖女儿,你以为他能是什么更好的选择?即便对方身份高,漪漪,人要懂得审时度势权衡自身。你仔细想想,你自己能够得上别人吗?蒋家的身份地位已经是你求神拜佛求来的了,现在定亲是刚巧有机缘,等再过一段时间,蒋家那些家事料理好后,你且看着,你连蒋绍恩这个私生子都够不上!莫不成,你最后还要沦落到选那个什么姓周的律师?”
“那个姓周的,我去查了一下,当年你为什么退学离开香港的教训,还不够吗?”
迟漪在她苦口婆心的‘劝解’里微怔一瞬,车内灯或许太暗,她好似再也看不清母亲的脸,一直悬在眼眶里泪珠滚了一滴出来,她忍不住轻声笑了下。
“退学、离开香港,不都是您给我做的选择吗?”
或许是她努力压抑着情绪与气息的嗓音沙哑到有些模糊不清,迟曼君皱起眉,仔细思考两秒她说了什么,最终无果,只能轻叹一声:“漪漪呀,妈妈一直以为你是多聪明,多骄傲的孩子,所以才要拒了蒋家。”
停在这里,迟曼君那张高傲而美丽的脸上敛掉情绪,伸手捻了捻迟漪的披肩,语调恢复到平淡:“一条披肩就能把你收买吗?他能给的,蒋家都能给得起。宝贝,你现在最好是把脑子里的水先给我倒干净,想清楚。到底是给一个永无可能的人当永不见光的情妇,还是听我话嫁蒋绍恩,做个清闲富贵且有体面的少奶奶。”
一张相纸自她脸侧擦过,落到她掌心里,刮擦的力像是一记不轻不重的耳光。
要她看清局面,看清自身轻重,她的那些挑拣抗拒,想要的自主选择,都不过是一场自甘下贱的镜花水月。
迟漪低垂着目光,视线紧紧锁住那张相片里的画面,场景是学校旁边的那一条梧桐道,那台劳斯莱斯是靳向东的车。
是那日他第一次进入迟漪公寓的下午,司机前来接她回学校上课,那时她还曾戏说,怕同学看见借钱……
没想到,这一幕竟还是被拍下,转而落在了迟曼君手里。
但这不要紧,迟漪清楚,迟曼君不知道她口中的巴黎男友是靳向东,真要知晓是他,迟曼君现在应该要疯,而不是一点点地回到平静。
“您现在真是手眼通天。”迟漪微微笑着,泪花浸湿了睫毛,深吸一口气,她坚定选择:“我就是宁可和那个人没结果地纠缠下去,也不想如您所愿嫁蒋家。”
迟漪到底是从何时敢强硬到这种地步的?
迟曼君一时不能想通她的改变,脸色阴得发沉,抬手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在迟漪脸颊上,她冷了声:“迟漪,既然我劝不动你坚如磐石的一颗心,那我只能先送你回平溪一段时间。”
“别指望你那位异国男友能救你于水火,承诺是男人们给一个女人最廉价的东西,你也在这段时间好好清醒一下,看一看,你失踪一段时间,对方又会为你做点什么无关轻重的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