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东风(134)
下午,明微那些自说自话的无心之言,要论丝毫不影响她的心绪,是假的。
在某一个以为可以静下来的时刻,那些话便如同魔咒侵袭着神经细胞。一开始,是想通过翻译剩下一半的论文来转移注意力平复心境,然而,在见到他那一刻,理智轰然坍塌,她才倏然意识到原来一切都是徒劳。爱一个人,又怎会忍住不去设想和他的有可能呢?
尽管,尽管——故事的开始,她早已预见这段感情会以bed end作为结束,才会在察觉之初,一次又一次地犹豫不决,想要靠近触碰他,又劝自己不如从未开始过。
其实,她这样矛盾到难以自洽的人,能和心仪之人谈一场正常的,能够好聚好散的收尾恋爱,是奢侈。
可是,可是……
爱是一条歧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她想豁出去,付出自己的勇气和坚决,想要‘舍命陪君子’,和他往前走得更远一些,再远一些,去看一看这条路上的风景是好是坏。
怕只怕,豁出了所有勇气,却骤然被人贯穿心房的动摇。
迟漪双眼霎时刺痛,偏身,无助地蜷缩起来。
“什么?”航程中,忙于处理集团部分项目的收尾工作,他无从休息,以至于靳向东对她现在说的每一个字都有些不明所以,他本能地将蜷在桌面上人往怀里抱得更紧一些,怕她受凉。
沉声又问:“你说什么妻子?”
迟漪固执地从他暖的胸膛偏离,把身体蜷作一团,一头蓬松而浓密的乌发随之在桌面散开,她瑟缩着侧过脸,无声而情不自禁地淌掉两行热泪,“……没什么,就当是我今晚表现不佳,扫您的兴了。”
怀里那阵橙花暖香远了,是她倏然的疏离,靳向东不发一语攥紧她手臂,寂静中两相僵持。
“……我有点累了。”
靳向东松了手,去拾地上那张羊绒披肩盖在她身上,修劲如松的身形却并未挪动半分,依然是将她围困方寸之间的压迫姿势。
“迟漪,我们把话讲清楚,好吗?还是说,有旁人在你跟前乱嚼了什么舌根?”
“没有别人说什么。”迟漪一手拢着披肩,一手半支起腰身,湿乌的一双鹿眼撞上他漆沉视线,“我只是说句实话而已,大哥连一句实话都听不得吗?”
“我们早晚也会分开,我们的身份隔阂从来都没变过。靳向东,我们本来就是过一天,算一天的,所以你以后会有老婆……我都明白的。我会懂事的。”
她陈述的声线越来越低,一字一句描写着这些连他自己都不曾知晓的有关他将来几十年人生的画面时,靳向东真想敲开她的脑袋,仔细观察一番,究竟装的是些什么狗血桥段。
他们之间要如何地悲惨收尾,才能对得上她的这般伤春悲秋。
靳向东低垂目光,逡巡着她莹白脸颊上的交错泪痕,不必如那晚般隔着万水千山,他能够亲手为她揩去,再俯首心疼地吻一吻她。
那时隔着遥遥万里,对于一个未知男人的嫉妒啮噬着他引以为傲的理智沉着,现在想来未免都觉当时的幼稚可笑——他在她心里有一席之地,已是命运对他的百般眷顾。
“迟漪,你信过我吗?”
他揉一揉女孩子凌乱的鬓发,与她额心相抵,目光交织,慢条斯理道:“你要是信过我一分,就不会这样胡思乱想。”
“你我拍拖,你就是我的正牌女友,不是圈子那些什么乱七八糟、见不得光的存在。我无法对你轻易去承诺什么永恒不变,但我保证,我们没有分手,就绝不会发生你现在脑子里所预想的这些烂事,能插手我婚事的人,只有我奶奶和我母亲黎女士,她们都是很好很开明的人。十月金秋,我带你回京见我奶奶。到时恐怕还会叫你失望,发生不了一点狗血剧情里棒打鸳鸯的概率。”
“……我不要。”迟漪急迫着拒绝,“我年纪还小,到时会说你荒唐的……”
“就当,我一生中只荒唐这一回。”
他们的力量一直悬殊,他一个温柔有力的拥抱,迟漪就根本推拒不开半分。
夏夜里恒温空调的冷气荡下来,她用力呼吸,肺里被蹿腾的冷气搅得如刀割,她再也不想再抗拒这份暖意,将哭得湿热的脸颊埋进他充满清冽气息的结实的身躯前汲取他的体温。
误会化开,危机解除,和他接吻变得自然而然。
迟漪慢慢学会笨拙地换气,氧气流进呼吸道,她的声音还是绵哑的,“那你能不能答应我,万一万一,真到了不得不分开的那一天——”
久未经历,他们都静止许久……以至于完全容纳使得她尾音都落不稳……
宽大沉重的金丝楠木办公桌在静音毯上猛晃了下,迟漪留有最后一分未被蚕食殆尽的理智,她夹紧了膝盖,与黑暗中那双充满欲气的深目对视迟滞。
攫住她眼中潋滟水波,靳向东忽而间泄了气,他低叹:“怎么我们就一定要谈分开这个话题?”
“我知道这是不吉利的话,也很扫兴,可是……你让我讲完——
“我答应你,不会轻易提结束。可是你也要答应我……让我成为我们之间那个,优先拥有分手权利的人。我只要这么一点微末的、公平,而已。”她说着说着,弯起一个笑,“靳向东,爱你这件事,已经花光了我全部的勇气,就当作是我未雨绸缪、杜隙防微。你得给我这样的公平,才能让我对得起自己。”